原罪赎(165)

淡云撩乱,山月昏蒙,夜色深沉,晚风拂面。山庄的夜沉浸在百花绽放中。空中漂浮着小虫辛勤吐出的游丝,夹杂在飞花乱絮里。芳草连天碧,园花遍地铺。牡丹妖媚姿婆娑,荷花满塘溢幽香。

我丝毫不敢有半分大意,一路快走。此时,毓秀楼大客厅里灯影绰绰,划拳行令,莺歌燕舞。我小步跑进了楼,看见众人目光整齐地望向自己。而我不管不顾,径自进入后厨,哆哆索索在茶杯中倒了杯水。客厅中,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焚着一绺清香,散发在空气中。众人喧声震耳,掌声热烈。东墙上,大红的绸饰悬挂在一副《富春山居图》两侧。《红楼梦》中人物图景精心描画在镂空黄梨木隔断上。大红的江南手工制丝质地毯,湛红妍亮。一副副裁剪工整的《喜鹊登梅》窗花贴在玻璃上。我轻瞥了一眼,接着返回雪琼楼。

我踩在曲曲折折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摸黑飞速地奔向婚房。谁料,刚一进房,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暗淡的烛光中,上官黎颤抖地拿着一包粉未,用鼻子不停地使劲嗅。“黎哥,你……你在做什么?”我厉声问。上官黎猛一抬头,望见我正死死地盯着,一双乌黑的眼眸闪射出一道寒光,充满责斥。“我……我……”他心虚不已,胆战地攥住一包粉未往后退。我把水杯重重地搁在桌上,立时水花四溅。我慢慢走向上官黎。这一刻,我深深地感到了迷茫,感到了寒膺。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新婚燕尔的丈夫,悄悄背着我吸毒。原来,我所钟爱的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这个打击无疑是晴天霹雳,使我心旌摇荡,浑身无力。

我走向上官黎,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心凄惶,泪泛涌,脸庞上已无半点颜色。上官黎蜷坐在婚床上,惊恐地望着我逼视的目光,一时呛然无语。我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好一会儿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告诉我,为什么吸毒?”上官黎一听,顿时苦笑一声,拉住我的手,说:“好媳妇,别这样。我,我只是……”我驳声问:“只是什么?”上官黎一看情形败露,担心自己不坚守承诺,会遭到报应,脸色泛出一片惨白,腿一软,“扑通”一声给我下跪。“媳妇,你,你听我说。我不是人,我该死,纵有千万理由,我也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不错,我吸毒,早在两年前,梦鹂逝世前后,我已染上了毒瘾。只是断断续续……现在我袒白地告诉你,我难以自拨。”我一听,用困惑无助的眼神注视着曾经无数次与自己花前月下的男人,开始愁闷地自责。我心想: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个吸毒的瘾君子?为什么我从未留意过他的隐私生活?为什么苍天偏要愚弄我?一想到这些,我就悲伤绝望了,泪水骤然凝聚于崩溃的边沿,但是,我倔强努力地强忍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起床了。由于爹娘和亲戚正在山庄,我必须照应他们离开。所以,我穿了一件月白色绣海棠旗袍,梳起一个结花辫子。按照上官家族的规距,早上要吃夫妻面,给长辈行礼敬早茶。上官黎□□着躺在床上,传来一阵鼾声。我厌恶地望了一眼,一个人静静走出了雪琼楼。我刚走出房门,就看见长辈黄天豪、二姑和三姑、以及黄静婷在赏园。我汲速地走上前,道了一声“早安”。黄静婷盈步走近,问道:“妹,你咋起得这么早?”我一蹙眉,笑道:“我知道你们明天要走,所以早起来了。”二姑打量我,对我说:“怎么昨天晚上来找水了?也不和长辈打个招呼?”我淡淡一笑,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扭捏地回道:“上官黎口渴,我……我给他来取水。”三姑问:“那他人哪?还在睡吗?”我点点头没吱声。大爹黄天豪笑道:“上官家族仅管家大业大,上官黎也该有份事业。如今他老大不小啦,总不会守着他爹的‘三亩二分’地过活吧?”他说着,左右环望,见一幢幢三楹茅楼环护四周,不远处正是别墅“雪琼楼”。而再往后看,是一排红砖绿瓦的简陋平房。我说:“大爹,那是收留芙蓉镇退伍老兵临时盖起的雁归楼,已经收留了十几位退伍老兵。听说,芙蓉镇领导正在谋划他们的去留方案。三年后,雁归楼将会用于纺织厂的员工宿舍。而那边,”我伸出纤指往边上一指,“竹茅楼会全部拆除,也许会修建一处洗浴中心。”黄天豪从衣兜取了一支烟,刚想吸,猛然望见了纺织厂。他准备掐灭烟蒂,我却阻止了一下:“没关系的,大爹。爸在纺织厂配备了最好的灭火器材,不用担心会发生火患。”

黄天豪吸着上官仁送给的名烟,目光充满坚定的意志。在我眼中,他像黑夜中的一只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显露出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不仅是我,妹妹葆君从来对他敬畏三分。甚至来说,有一丝不安的排斥感。

大家说话间,远远看见一个男孩蹲在茱萸丛里布置鸟游子。身后几个耄耋老人坐在墙旮旯凝目远望。我皱眉一笑,道:“他们是退伍老兵。上官先生解百姓之忧,向来关心他们的赡养问题。他是大善人。”听完,他们由衷地点点头,欣慰地笑了。众人欣赏着园中种植的海棠、石榴和藤萝,枝叶婆婆,红绿相间。一条游廊外,是一道三丈来长的影壁,其上浮雕着九条麒麟与一只凤凰。两旁芭蕉夹荫,微风拂过,捋下无数泛黄的叶片。再往后面望,养卉苑马厩里驯养着一匹栗红色骏马,鹿囿里则有几只毛色明丽的小鹿。黄静婷头一回观赏梅花鹿,于是迫不及待地走近。她伫立鹿囿外,身体轻伏于篱栏上,观望鹿儿撒欢地吃嫰草。而我心中无比滞重,我在为上官黎吸毒之事愁闷不已。起初,我打算一早来,将上官黎吸毒之事公布于众。但是现在被他们一搅扰,心绪愈是大乱,毫无方寸。我万分苦脑,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怕告诉爹娘,又会让他们无端挂念。但不告诉,又怕这场虚伪的婚姻会使我走向埋葬自己的坟场。

我亲自带着他们,巡视了山庄每一处角落。园中回廊迂转,荷花满池。伫立荷塘畔,黄静婷随口吟起一首姚合(和李补阙曲江看莲花)诗:

“露荷迎曙发,灼灼复田田。

乍见神应骇,频来眼尚颠。

光凝珠有蒂,焰起火无烟。

粉腻黄丝蕊,心重碧玉钱。

日浮秋转丽,雨洒晚弥鲜。

醉艳酣千朵,愁红思一川。

绿茎扶萼正,翠菂满房圆。

淡晕还殊众,繁英得自然。”

我注视着黄静婷,一个在我眼里臻于完美的姑娘,慨叹不已。旦见她:穿着一件淡绿罗衫衣,小脚哈伦裤,露出半截象牙色匀称的臂膀。颈项里挂着一串欧泊珠。脸面滑嫩,颜如朝华,犹如奶油一般,似乎要滴出油来。双眸流动,桃腮带笑,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而她同样望着我,见我穿了一件月白色绣海棠旗袍,梳着一条粗长的结花辫,搽着粉白胭脂,眼睑上种植假睫毛,两撇长眉斜扫入鬓,使面观极富立体感。她看见我腕上戴的一只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好奇之余,取下来戴在她的手腕上。

黄静婷娇声问:“妹妹,你的金镯我戴上好看吗?”我垂目而望,衬着她那白色肌骨的金镯犹为玲珑俏秀,玉色生香。我含笑地说:“嗯,你戴上它越显娇美。”黄静婷轻轻摆弄,脸面上流露喜爱之色。

我笑道:“无非一个镯儿,你若是喜欢,我便把它赠送于你。”黄静婷猛然听来,觉得有些失态,摆手道:“那怎么好,它是你新婚之物,我怎么能占为己有,给你。”她把金镯从腕上抹下来,往我的怀里塞。我有心送给她,便幽声怨气地说了句风凉话:“上官家给我的金银首饰,我一辈子也用不完。只区区一个金镯,在上官家眼里,纯属九牛一毛。来,我给你戴上。”我说着,亲自将金镯戴回她的手腕上。

第九十一章 父审子贪腐事件

秋色阑珊,暖阳照在纱窗上,衬出一片青翠的芭蕉叶。我静静坐于窗下,耳听梅枝上黄鹂凄厉的叫声,心绪迭澜。葆君发现我悒悒寡和,推开手里绣架,问:“今天是你新婚的第二日,难道姐心里有事?”我拿过她的几副绣品看,是《峨眉山月》《姑苏夜月》《卢沟晓月》和《沧海涌月》四副,岔开话题问:“妹妹,此一年绣了多少副图,可曾记得?”葆君倏然一愣,掰住指头一算,笑道:“共三十副。姐,问这个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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