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墅岭里,单卉同姐妹们正在撒欢地放纸鸢。姒丹翚随在单卉身后,不知不觉跑进了茱萸丛。单卉身穿镶着密密麻麻金丝缣线长裙,裙裾中点染绣出大朵绿颤颤的荷叶,荷叶中两只鸳鸯在戏水。一不留神,一枝枝桠勾住了裙裾上一根金丝。单卉惊叫一声,原地站稳,不敢动步,姒丹翚看见她的衣裙被扯住,急忙走来,对单卉说:“你莫动呀,我想办法给你取。”她蹲下身,一手取金丝,一手折枝丫,几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裙线解开。单卉一望金丝断在裙外,伤感地说:“怎么办好嘛?真讨厌哩。”姒丹翚想了想,说:“甭担心,我给你想办法。走,咱们回竹茅楼。”
谁知,姒丹翚刚步入房间,沙棘花坐在桌旁抽泣。她陡然一怔,不知何由,走上前责问道:“怎么哭开了?谁欺负你了?”沙棘花只顾低头哭泣,一只绢帕揩得溻湿了大半。姒丹翚关上了门,坐在她身旁,又问:“有啥事你就告诉我,我们是好姐妹嘛,别把伤心放在心上。”沙棘花抬眸望望,双手捂住脸跑出了门。她失魂落魄地跑出了竹茅楼,一个人心灭意冷的在藕香榭转了一圈,一直捱到了中午时分,发现纺织厂的工人下班回来,便揩了眼泪,悄悄来到王瑞贺的房间。沙棘花一推房门,听见王瑞贺在吟唱《相思阙》:“你若像云霞,我就是一朵相思花,生在幽谷深涧中,独自散发清香。你若像溪流,我就是一座小屋,伫立在路边茅草中,等候路人光临歇脚。你若像姑娘,我就是一枝含羞草,长在园中花畹中,由你来采撷。你若像荆棘,我就是农夫,拿着镰刀割除它,让我亲爱的妹妹经过。”“咦,你怎么来了?”王瑞贺一转身,发现沙棘花伫立门口。沙棘花挤出一丝笑,说:“王哥,今个儿我休息,我来给你洗衣裳。”
王瑞贺笑道:“沙棘花,你别这样,哥的衣裳自己会洗,你总是帮我会让我过意不去的。”他话说完,再看沙棘花,一身素裳似旧缟,发髻松挽,全无神色,两双眼眸泛腥红,嘴角一抽一抖,紧忙问:“怎么哭了?眼睛也红了。”沙棘花的目光似蜥蜴,呆板不转,摇头吱吱唔唔地说:“没事儿,钻进蠓虫了。”王瑞贺微微一笑,回过身,整理他的被褥。王瑞贺笑道:“我可不像你们女同胞,样样打理得整整齐齐,你看我还没叠被褥哩。”沙棘花走了过去,窗台上搁着盛水瓦釜,和一只破成三瓣的紫竹篪。她勤快地帮忙收拾,找出王瑞贺的两件衣裳,接着,打来一盆清水,干脆坐在他的房间角落里,洗开衣裳了。
一早上,葆君坐在绣坊店里心乱如麻地发呆。她回忆曾经与王瑞贺的一切欢愉,回忆两人在桃花树下的山盟海誓。转念又想起他的背信弃义、朝三暮四,不禁痛恨得咬牙切齿。她无心刺绣,悄悄琐上绣坊店的门,一个人走回梦蕉园。坐在房间里,我看出了她纠结的内心。我拉住她的手,好言相劝。
我对葆君说:“瑞贺压根没有背叛你,是你疑神疑鬼,造成了今天这个结局。听姐的,我带你上瑞贺那儿瞧一眼。”葆君秉性简单,全无主见,一听我极力相劝,便软下心肠。葆君匆匆梳理梳理头发,让我给她编个麻花髻。换了一件蕾丝嵌白珍珠绣腰薄襦,两只腕上各戴一串黝帘石珠链,描画两撇柳叶眉,唇上涂一点朱红。又找出我那双带红穗的皮靴穿在脚上,随我步入竹茅楼。但,当她走向王瑞贺的房间时,瞠讶地望见沙棘花在给他洗衣裳。两人相聊甚欢,甚至未觉察到我们姐妹已伫立门口。葆君一看此情形,心中烈焰像一座火山爆发般立时涌现。她泫然泪下,咬着嘴唇,一转身,难过地跑出竹茅楼。王瑞贺一开始尚未发现我们,只是葆君夺门而出地一瞬间,才幡然醒悟。他心下一横,赶忙追了出去。
两人在香墅岭里奔跑,只见葆君啼哭着跑在前面,王瑞贺紧随身后,一直追到了后院乌桕树下。王瑞贺道:“你怎么又生我的气了?难道我见不得人了吗?”葆君一甩手,挣脱了他,后背靠住树,道:“你不要假仁假义,我看见你们了。”王瑞贺听后觉得奇怪,温声温气地问:“你看见我们什么啦?若因沙棘花的原故,你就真的错了。她只是来帮我洗衣裳,没干别的事。”葆君目光一凛,带着伶俐严肃的口吻警告说:“你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谁不揣测其中微妙,你不会洗衣裳可以告诉我呀,怎么能让她给你洗衣裳?”王瑞贺百口莫辩,仰头一望,乌桕树上正结满淡白花蕊,像零星雪花静静点缀在树杈上。枝梢上,一只黄莺被惊吓得扑扑楞楞疾飞而去。王瑞贺转移话题,笑道:“你瞧,这棵树多么神奇,花苞即将坼绽。事实上,我们的爱情也应该像它开花结果。”葆君伤心欲绝,含泪缄默。她双手拧紧薄襦衣襟,一腔羞愤,漠然地说:“也许,我们的缘分已到尽头。从此以后,天南海北,我们分道扬镳。”王瑞贺乍然一听,唬得脸色黝青。他见葆君目光坚定,语调铿锵,又想起昔日那个语声轻柔婉转,神态娇媚,明眸皓齿,肤色白腻,极难复制的美人来。葆君内心渐已凝寒,态度决绝。王瑞贺一望情形,用拳头狠狠地捶向了树:“葆君,你冷静一点。我已经忍受够了你的无理取闹,忍受够了你的冷嘲热讽,也受够了作为一个男人失去的尊严和骄傲。”
葆君已无法阻止泪潮泛滥。当她听到王瑞贺的真情告白后,随之,将所有委屈凝聚,一跺脚,跑回了梦蕉园。王瑞贺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愈加自怪。他蹲下身,恼恨地用双手狠狠扯头发。
第八十八章 王鉴珩毙搏蟊贼
残阳晚照,一轮清月如磐悬于苍穹之上,睥睨天下万物。我坐于梦蕉园石墀上,正要将洗完的衣裳搭起来,女工姒丹翚和秦嗣嗣匆匆寻来。姒丹翚道:“淑茵姐,大伙只等着你一起去了。”我望着二人,恍然想起事。原来,今晚正是单卉二十二岁生日,众姐妹要给她庆贺,早上给我通知了。我放下木盆,进房换了件玉色烟萝的轻纱上衣,配着一条盈盈袅娜的浅桃红罗裙,随同她们出门。
单卉的生日宴安排在醉春的《醉春酒楼》举办。我和众人来至酒楼,醉春早早等候着众人。她把我们大家迎入酒楼。我一看,大餐桌坐的满满当当。为首坐在中间的单卉,穿着淡粉色蕾丝衫,脖颈上戴一条紫水晶项链,脸上搽粉,与众人言笑晏晏。我将准备好的一对玉珠朱雀簪子递上,说:“单卉,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别嫌弃。”单卉双手接了,端祥地望了望,给众姐妹依次轮流传看。单卉笑道:“一瞧这对簪子就知道它珍贵,只是我们每日辛苦,哪有闲情梳妆打扮自己呢。”姒丹翚用手旋转一盏绿色茶杯,淡青色的细磁上有藕荷色的玫瑰花,同那玉簪上的珠子相比较,笑了笑:“你们瞧,这珠子上镂的玫瑰花,正同茶杯上的一样,真是巧了。”秦嗣嗣一回眸,发现唯独缺少沙棘花,于是寻问众人,为何不见沙棘花的人影。姒丹翚拈着玉珠,不紧不慢地说:“我唤过她了,只说身体难受,两只眼也哭坏了,我劝她当心哭坏了身子,她却推我出门,这就唯独将她留在山庄了。”我问:“她究竟怎么回事?不是天天缠哄着王瑞贺的吗?”秦嗣嗣笑道:“她说王哥对她好,于是,隔三差五帮他洗一回衣裳,收拾收拾房间,也许是人太实称。”正说笑间,醉春带着一个服务生走了进来。众人望去,醉春身着茜色短衫和烟柳色长摆裙,裙褶里是嫣红的大朵凌霄花,披垂金波大鬈发。醉春道:“哟,大家说的真开心哩。”话音临落,一个酒楼侍员手捧一盏紫砂貔貅把首香壶,给每位客人茶杯里斟满茶。醉春见客人坐满,就吩咐侍员上了菜。醉春笑道:“大家玩好吃好,这些菜乃是我的招牌菜,大家给我提宝贵建议呵。”只见十数道冷盘、热盘菜依次呈上:肉西咸鼓,爆肉双下角子,莲花肉,油饼骨头,白肉胡饼,群仙炙,奈花索粉,旋鲜瓜姜,看食枣,铜子髓饼,上汤娃娃菜,剁椒鱼头,回锅肉等。众姐妹一看,啧啧叹了一声:“真乃好菜。”单卉望着醉春一笑,道:“醉春姐,你也坐下,咱们一起聊聊。”醉春环望众人,见她们皆生面孔,嫩模样,一时觉得份外尴尬,推脱说:“大家坐着吧,今天客人来的多,我要照应他们哩。”她歉然一笑,给单卉敬了一杯酒。单卉不强人所难,喝完酒目送她出门。众姐妹七嘴八舌纷纷给单卉敬酒庆贺。我品尝着菜,心里惦记妹妹葆君。几天以来,她一直少言寡语,让我着实觉得心里憋闷。单卉倏然望了望,见我心事重重,笑道:“原本还邀请了几个爷们,谁知道今晚偏忙着呢。如此一来,凑齐一桌娘子军。淑茵,在想什么事哩,给大家说说?”我望着她,抬手绾了绾松散的鬓发,说:“今天葆君没来,我怕她会生我的气。原本给她说了,谁想她近两日又咕嘟犯脾气。”单卉拿着纸巾揩了揩胸间掉落的一滴菜汁,笑道:“大家各自忙呢,我倒不强求非要来,明天我去看她,今天只给她带些蛋糕,以免她惦记。”姒丹翚给单卉敬了一杯酒,细声哝语地对我说:“你别坐着发呆啦,今天是单卉生日,她和我同岁,小我几月,你和我们一般大。来,喝杯酒暖暖心情。”我轻举翠袖仰起酒杯,在唇边沾了沾。姒丹翚劝道:“喝了呀,怕是姐妹的酒不诚意吗?”我微微一抿嘴唇,将酒喝尽。姒丹翚一笑,与众姐妹同时鼓掌,笑道:“好,这才像你男人般的魄力。”众人吃喝间歇,有人把一个漂亮的用奶油卤出玫瑰花瓣的蛋糕送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