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狗道:“大家不嫌弃我倪二狗,使我感到十分后悔所做之事,我倪二狗其它不懂,也不会说话,在此借花献佛,用此酒敬大家一杯。”众人一看,倪二狗说话有理有节,纷纷举起酒杯。大爹黄天豪德高望重,厚显威仪,同我的二姑爹、三姑爹、还有我爹举酒对饮,猜拳行令。我爹望了望坐在李葆琛身旁的倪二狗,笑道:“二狗蛋,你别喝醉了,不是叔不许你喝,只怕你喝醉耍酒疯,让人怛怕你。”倪二狗笑道:“叔,你们喝。我倪二狗不会耍酒疯。”我的两个姑姑和我娘也举酒欢饮,二姑说:“你的女儿生得水灵灵,谁不羡慕?将来啊,你一定会享福。”我娘罕言寡语,只顾给众人斟酒,笑道:“我愁闷她们姐妹嫁不出去呀……”葆君挽住娘的臂膀,娇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上官家会迎取姐进门哩,也许年后会将婚事摆上桌了。”我娘为人本份,毫无计谋心思,却揶揄地说:“别给自己烧高香了,你一个穷丫头咋能嫁进富豪人家?若是真嫁了,就是祖宗积下的阴德。”我爹说:“淑茵能吃苦能干活,大户人家八成看上她这一点了。”三姑姑说:“我们这一家大小,兴许淑茵将来有个安稳富贵,我们也就有盼头了。”我坐着掩嘴微笑,心里充满无限美好的希冀和憧憬。
众人喝酒行乐,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日落黄昏。每个人皆已喝得摇头晃脑不省人世,只有葆君依旧矜持,勉强送走了众位亲友,最后将倪二狗与他娘也送出门。临走时,倪二狗依依不舍,他望着眼里的“西施”葆君,轻吁一口气,喃喃道:“我倪二狗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可恨,与我倪二狗有缘无份。葆君祝福我吧,明年这个时候你们回来,兴许我已成家立业了。”葆君满脸红腹腹的,像天边的落霞无比璀璨,心中美滟高兴,只是强装一副不屑和淡然,将倪二狗推搡了一把:“赶快回家睡觉,别给你娘招惹事非。”倪二狗憾然一笑,带着他娘,两人在黄昏中踏雪返回家。
到了初三那天,葆君听说倪二狗和他娘又给铁柱家拜了年。还听说倪二狗给铁柱赔礼致歉,两人合好如初。葆君和我、及爹娘给众位亲友回拜了年,最后给铁柱及村里一些常熟络的乡亲见了礼。村庄上逢人说的最多的,无疑还是倪二狗打架闹事和苗喜妹杀人的惊天大案,人们心中好像罩了一个不透气的布袋,憋屈难受。至于苗喜妹杀人案件,已有传闻,听说年后开庭审判,只陡生悬念,有人说她有侨祖村村民的联名保证书,量刑上,也许能宽大处理。总之,对于她的种种流言蜚语传遍了雾山镇的七个村庄,大家议论纷纷,心脏皆悬至嗓子眼上,又悲凉、又惊悸。
这日,千里之外,杭州芙蓉镇香墅岭里,有人驻足藕香榭独自赏雪。前年冬天,天气暖和,以至于她还清晰记得,腊月初八还有工人守候在竹茅楼里。只是今年天气一反常态,除夕前,大雪缤纷骤降。她望着园中冬柏青葱翠绿,望着回廊水榭上落着雪花,竟觉出有几分凓冽。她搓了搓手,紧了紧身上缀有蝴蝶的水绿苏绣波纹裙。突然,一个女人穿着绿罗绸水印荷花翻领袄飞步奔来:“小姐,上官嫦小姐,”上官嫦回脸一望,见是玉凤,便笑道:“凤姐啥事呀,催喊的人头皮也揪紧了。”玉凤急急跑近,说:“老太太在找您,说是你把她的玉佛珠搁哪了?”上官嫦看着,抬起一双柔荑素手,翻看她身上獭兔毛领子,显得格外赏悦。不疾不徐地道:“凤姐,先甭管佛珠。单说您这件毛袄委实漂亮,像是月宫里嫦娥的贴身夹袄。”玉凤笑道:“这件袄啊,是上回在杭州展销会上购买,忒便宜,一件三拾块。”两人说着话,绕过一道攀龙附凤影壁,穿过一座修缮好的亭子,准备返回。两人走着,上官嫦展开双掌哝嘴哈了哈热气,微叹一声。玉凤听得真切,问:“大过年的,小姐叹什么气?”上官嫦回道:“淑茵姐不在山庄,毓秀楼里大勤小事都唤我,我怎么能不叹气?”玉凤嫣然一笑,掰着指头喋喋笑道:“今年,老太太在香墅岭过年,兴许淑茵会早些回来,家里人全是由她伺候,我估摸着夫人太太已不太习惯了,今个儿初一,明个儿初二,大概过了正月十五她就来了。”
第八十一章 毁三官伙伴酿祸
上官嫦正想前往毓秀楼,耳畔隐约传来一阵笛声。她心中甚为狐疑,声音似乎来自寂寥多日的梦蕉园,好奇之余,她让玉凤先回毓秀楼,一个人踅身踩着雪花寻声找来。尚未走近,她看见哥哥上官黎坐在绿萼梅丛里,而他吹得恰是【长相思】的下半阕:“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她能听懂乐曲,音乐课上教授先生曾经给她们演奏过。她走近上官黎,望着他坐在驳荦红绿掩映的梅花丛中,一脸专注只顾自己吹笛子。她轻轻地走近,悄立他的身后,一直听他吹完乐曲。她心想:哥哥想必是思念淑茵了,他们的感情真是让人感动,这个世界上,恐怕除了令他梦牵魂萦的梦鹂外,也只有淑茵让他衷情。
于是,上官嫦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婉地问:“你在赏梅还是在思相?”上官黎一惊,笑道:“我当然是在赏梅,你瞧丛丛梅花,由其这两束绿萼梅,绿萼花白,小枝青绿多么招惹人的注意。”上官嫦淡淡一笑,折下一枝绿萼梅攥于手心。上官黎问:“为何折断它?”上官嫦笑道:“我把它搁在净瓶清水中,供在毓秀楼观赏。”
上官黎凝望梅枝上落满的雪花,啧啧欣喜。在香墅岭里,有无数珍贵树种,琪花异草,但他唯一所偏爱,便是梦蕉园里丛丛蜡梅。梅花向征着品洁,向征着高尚,向征出落凡尘的雅然气节。他记得当年父亲修建香墅岭时,特意为他种下无数梅花,就颇有感触。一转眼,时光如飞梭渐远,他也愈加成熟练达。一梦乍醒,他想起梦鹂红颜薄命,想起我在他生命中盈若出现。而最让他惊异的,是我那双眼睛,深幽怜人的眼睛,有着勾魂夺魄的风情,雾气氤氲的好似两潭千年古泉,黑黝黝地,深不见底,带着醉人的味道。当我美丽的双眸望向谁的时候,没有人不沉醉于我黑漆的双眸之中。
谈笑之间,两人步入毓秀楼。灵芝蟠花香炉中正燃着上好的紫檀香。大客厅中回荡着山林中那般淡紫色的烟岚。窗台上,美人蕉花朵湛黄如蝶。狮子狗慵懒地爬在软榻旁,榻上萧老太太微闭双眸,静心养神。
上官嫦攥着一条韘形翡翠玉佛珠走近,蹲下身,说道:“奶奶,您的珠子。”萧老太太轻“嗬”了一声,睁眼看看,慈和地笑道:“给我揉一揉额头,天冷潮湿气压又低,头脑沉闷,快喘不上气了。”上官嫦应着,从一个错金小方盒里蘸了点薄荷油,用手指缓缓为她揉着太阳穴。“奶奶,今个儿都初一啦,也许会有客人来。”她问。萧老太太张了张嘴“嗯”了一声,拿着玉捻珠轻轻在指间拨动。客厅安静极了,除了她们和那只狮子狗,再无其它声响。萧老太太躺在软榻上,享受着上官嫦带给她的呵护与快乐,脑海里竟浮现着一个人的倩影,那就是我。上官嫦望着奶奶闭目沉思,试探地问:“奶奶你在想啥呢,也不说句话?”半饷,萧老太太叹了声:“家中事情要有人操心,那丫头只怕是玩疯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上官嫦含眉巧笑道:“我知道奶奶在想她,若是以后进了咱家倒也罢了,若进不了咱家,奶奶总不会只念她一个人的好?”萧老太太看了看,示意把汉白玉的烟袋递给自己,然后侧了脸,佝偻着腰静静吸烟。玉凤盛满一碗木薯粉做的珍珠圆子走来,浅浅一笑,说:“老太太您起来,吃一碗早点。夫人说啦,晌午山庄恐怕有客人来,到时候忙里忙外,怕顾不上给您单独做饭。”萧老太太回着冗长地一声长笑,道:“玉凤,仅管忙着你的,我一个老太婆没啥顾上顾不上的,有口饭吃就行,来,你端来。”玉凤一听,递给她碗。萧老太太嘴里街住一颗珍珠圆子,却嫌烫嘴,吐出嘴,搁下碗筷,道:“玉凤,你拿下去。我也不太饿,早上喝了一碗□□,现在肚子饱着哩。”于是,玉凤把碗送了回去。上官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在想着那天父亲批评他那刻薄的话:“我宁愿你做个寄情诗书、抚琴弄箫的闲散之人,也不希望你做玩世不恭之徒。”每回想起这句话,他的心就一阵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