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36)

村长走了以后,葆君顿时从萎靡和倦怠中提起了兴趣,对我说:“姐,这是人家给我的一个机会呀,一定要把握。”我爹笑道:“我家葆君别的不会,专是绣的好,这回一定要争气。”我欢心笑道:“这回就看妹妹的了,如果能给村里争光,村长免不了褒奖我家。”葆君微微含笑,心间云雾全然散开。从这一天开始,葆君每日抓紧绣这副刺绣,几乎很少出门。

腊月十六中午,我穿上长袖外套,脖颈里挽上一条围巾,发髻中点缀一枝绿色兰蕙,耳上是金丝大扣鎏金环,和我娘一同前往三姑家探望三姑爹。三姑爹是个地道庄嫁汉,脸膛黝黑,身板结实,规规距距,老实巴交。他十三岁下地,到如今大半辈子与土地打交道。他的家在村最西头,是村里数得着的阔余户。他只有一个女儿李葆琛,长得像我们姐妹,刚十岁,已标志貌美。我们步行走在泥淖的雪地上,刚走近篱笆院外,看见苗喜妹和徐大娘,以及铁柱娘坐在板凳上闲聊家长里短。我娘和他们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体贴的话,带着我往姑爹家走。我的手里提着三包草药,俱是凤尾、鸡脚草和井阑草一类。我远远看见姑爹家的烟囱一片袅袅。

待进到了姑爹家,姑姑一个人坐在炕上绗被子。“姑姑,”我和娘望见她托着那块湖水色缬纹印孔雀翎大撒花绸丝布绗被子,我笑道:“怎么把它当作被罩了?”姑姑笑道:“家中三年没添过新被罩,我看它红艳艳的,感觉做被罩合适。”我娘问:“她姑爹上哪了?”姑姑环望窗外,说:“刚还在呢,想必上前院了。”须臾,三姑爹走进来,客气地问:“哟,你们来了?”我把三包草药递上:“我爹亲自给姑爹炮制的,一天一副煎了喝便好。”谁知,刚进屋没说两句话,李葆琛气急败坏地突然跑进来:“娘,不,不好了,那头母猪在拱圈门哩。”姑姑和姑爹吓了一跳,道:“那该杀的畜生,着实折腾人。”我们从屋里出来,近到了猎圈栏前一望,母猪已不见了踪影。姑姑对我娘说:“母猪昨个儿产完猎崽,一窝生了十八只,谁想奶水不足,天天拱圈门,现在好了终究让它跳出来了。”我娘说:“那赶紧找啊,别窜到人家去了。”大家遂四处寻找,我听到偏屋里有猪发出呼噜噜的槽食声,急忙一寻,发现原来母猪正躲在偏屋里嚼吃地上的苞米粒。“姑姑、姑爹猪在这儿——”众人听见了我的喊声,往偏屋而来。近到眼前一看,吊着十对□□像吊着十对布袋的母猪确实在偏屋吃苞米。母猪见有人进来,哼哼唧唧一个劲加快大嘴狼吞虎咽。“你这畜生,咋就吃起了苞米了,”姑爹将鞋一拿,冲着猪头一阵猛搧。那母猪吃得正香,让人一通打,就不高兴了,用嘴向主人疯撞。姑爹一不留神,险些被它撞翻。其余人见此情形都大笑不止。姑爹道:“快,把猪拦进圈里,别让它乱跑乱吃了。”众人一合劲,将它赶进了圈。

我往那圈中一瞧,麦秸堆里,整整齐齐蜷缩着十八只猪崽,此时在憨憨入睡。姑爹笑道:“今年猪崽多,要是需要的话,仅管来抓好啦。”我娘望了望猪崽,个个体大圆溜,像小水桶一样,笑道:“我家的羊近两天快产糕啦,过完年若是不忙,我就养上一头猪。”姑姑说:“这些猪崽儿年后都要拿到镇里卖,加上秋天产的一窝,一共有三十多头,我估计能卖个好价钱哩。”姑姑说完,又在猪圈里添了一些麦草芥。我和娘随着姑爹进到家里。我娘把葆君发生的窘事告诉了姑爹。姑爹听后义愤填膺,攥紧拳头说:“那小子整天不学无术,竟干些下三烂的勾当,哪天见着非教训他不可。”我娘说:“葆君自幼生性胆弱,不像姐姐泼力,所以让倪二狗得逞,我担心她以后会有想法。”姑姑说:“不用担心,葆君是个高中生,比咱们都强多了,这种事能应付。”姑爹拿着药包,问:“都是什么草药?”我笑道:“有凤尾、鸡脚草和井阑草等好几味哩。”姑爹笑道:“我的痢疾有好几天了,天天拉肚子,已经拉成了软面筋。”忽然,李葆琛喊:“姐,你来呀。”我一听,走进了里屋。李葆琛伫足窗下,拿镜奁左顾右盼,不时往脸上照一照,只见她一手拿鸾篦,缓缓梳垂落两颊的头发。李葆琛上身穿长袖棉T恤,T恤胸口印着芭比娃娃,戴着一条水晶翡翠项链,手腕上是一串深紫玛瑙手链。李葆琛将项链卸下来,说:“这条项链好看吗?”我拿在手里,笑道:“嗯!好看呀。”李葆琛笑说:“去年生日宴上,一个好同学相送,听说一条两百块哩。”我回道:“那也很珍贵了,要小心保管。”李葆琛点了点头。屋中众人暄聊了半日,姑姑猛然想起,锅里正煮着一锅红薯和土豆,急忙前去查看。谁知,火已上了锅底,水已熬干,姑姑咝咝地道:“糟糕,糟糕!简直坏了一锅好东西。”她只得再次往锅里添满水,往灶洞里塞柴。

这日,夜里十二点,从窗外传来一声声“咩咩”地嚎叫。我爹和娘起床,我也跟着,大家来到院外,一处用树墩牛粪搭建的避风垛边。一只母羊爬在雪地里拼命扭曲身体,还伴着“咩咩”地叫声。我爹让我握着手电筒,自己跳进圈垛里,俯下身助母羊产仔。母羊顺利产糕,大约十分钟就生产完毕。我爹一看羊糕吮完第一口奶,赶紧将它抱进了屋。屋里的火墙边有一块用毛毡铺的厚垫,他把羊糕放在上面。我蹲在羊糕的身旁,问:“爹,小羊咋这么肥胖?”我爹自豪地说:“夏天太白山上草繇木条,我将它们打成草垛拉回来,到了秋未冬天,这些羊就有吃不完得鲜草。”我听着爹的话,心情洩洩如花,一个人守护羊糕,到了凌晨一时,方上炕睡下。

第七十五章 哑巴逼婚闹翻天

黎明在酷寒中来临,村庄在曙光中渐醒。铁柱脚步急沓沓地走来叩响我家大门,只听他在门外撮起嗓子喊:“黄叔,快给我开门。黄叔,我是铁柱。”我爹一惊,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从窗缝喊话问:“铁柱,你有啥事儿?”铁柱听见我爹说话,哑着嗓子大喊:“叔,您快起来看一看,孩子病了,一夜发烧,现在一个劲地咳嗽,流鼻涕,可吓人了。”我爹听清楚铁柱的话,应道:“你等着我这就穿衣服了。”不出半饷功夫,穿好衣服开了门。铁柱心急如焚,一脸张惶,说:“叔,快跟我走,孩子哭闹了整晚。”我爹有一丝困惑,一丝惊怪:“究竟咋回事?催赶人命哩。”两人在朦朦胧胧的晨曦里,三步并二步来到铁柱家。一进屋,我爹直往孙桃仙的产房走。“给我看孩子。”我爹说。孙桃仙披着一件葱绿色缎袄,斜襟一排纽扣松松解开。眼角泛着倦怠,两鬓头发凌乱糟糟,脸庞上红潮沁汗,怀里正抱着粉嘟嘟的婴儿。我爹接过孩子,仔细一瞧,只见目光飘忽,脸孔泛汗,舌苔苍燥。凭借经验,断定孩子患上了寒疾。铁柱颤声问:“叔,孩子有救吗?”我爹望了望他,肯定地回道:“说什么丧气话,孩子是发烧感冒,我配副草药,保管明天下午前好转。”铁柱道:“那叔,您就快点配药。”未敢犹豫,我爹返回家里,在后堂房炮制出的草药里,找出牛膝草、甘草根、麝香草和西洋蓍草等几味草药,分门归类,整装成包,送给了铁柱。

铁柱在家煎熬草药,喂给襁褓里的孩子。结果喝完两顿,孩子开始敛住了病症。铁柱为表达感谢,特意炖了一锅猪肉粉条排骨,以此邀请我们一家赏光。

我爹立在窗下,问:“铁柱邀请咱们到他家吃饭,成吗?”我笑道:“铁柱又不是外人,他心底热忱,咱们别见外了。”这样,我与葆君悉心收拾一番,葆君特意穿上一件双襟排扣花袄,围上一条青黛色凤穿牡丹綦巾,将头发挽成一个鬏,盘绕几圈红绸带。她薄施脂粉,双唇抹上珊瑚色的唇膏,启唇一笑,一口白瓷玉齿显露无疑。一双高跟蓝色丝靴,更使她艳艳流香。我们一家,在中午时分来到铁柱家。铁柱生得浓眉大眼,膀粗腰圆,穿了身瓦灰布棉袄棉裤,是个豪迈之人。他和葆君是高中同窗,因为有过一段藕断丝连的感情,所以向来珍视对方。但遗憾的是,铁柱早已成家立业,这对于葆君来说是一件纠结之事,她心里原有的那份感情,被迫一点点转化为友情。来到铁柱家,铁柱望着葆君香袖风飖轻举,竟然直想发笑。葆君看出他的笑意,遂问:“为何想笑?”铁柱说:“葆君若是一只鹓鹐,一只凤凰,怕是会飞出侨祖村,会有飞上枝头的一天吧?”葆君带着严肃的口吻说:“我不是鹓鹐,也不是凤凰,永远都是侨祖村的人。”突然,产房里传来孩子呦呦地哭声。我和葆君走了进去。我们坐在炕上望着脸庞粉嘟嘟的孩子,心里充满一抹漾然的爱意。我将孩子揽入怀里,亲妮着、戏逗着。孩子不哭闹了。饭菜也做好了。大家在铁柱的张落下坐在饭桌旁。铁柱捧上一杯酒:“叔,感谢你三番五次给桃仙和我娃看病,这杯酒我敬你。”我爹毫不含糊,接住酒杯,一仰脖子喝尽。铁柱看见一直给他帮忙的娘,笑道:“娘,您也来坐下,和叔一起喝杯酒!”铁柱娘正伫立砧板前忙活,听见铁柱唤她就走了过来。“娘,我也给您敬一杯。”铁柱将酒杯恭敬地递给了他娘。他娘接住后,高兴地喝尽了,抬手抹了抹嘴唇。孙桃仙坐在炕上,望着大家坐在桌旁耳鬓厮磨,笑道:“铁柱唠叨不下三回,只说想请黄叔一家吃饭。现在,淑茵和葆君都在,你们要不醉不归。”我望着孙桃仙说:“桃仙嫂嫂若能喝酒,我敬您一盅,行吗?”孙桃仙忙摆手:“我奶孩子,不能喝酒。”我笑道:“我在逗姐开心哩,你正奶孩子,半分酒也不能喝。”孙桃仙给孩子喂奶,一个人坐在炕上望众人。铁柱沾沾自喜地给我爹和他爹娘斟上酒,显得踯躅不安。我看出他繁杂不安的心情,问道:“铁柱哥有啥事,怎么脸上挂着颜色?”铁柱闷闷地喝了一杯酒,脸上烧辣,象一只发情的公猩猩,幽幽浠浠,笑道:“我能有啥事,就是……想给孩子取个乳名,又不知道取个啥好?淑茵你帮我想一想吗?”我一听,方明白他为何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笑道:“孩子还小呢,要过了满月才取名,你心急啥?”铁柱挠了挠后脑勺,呲牙咧嘴地冁笑。一张饭桌上摆出六道凉菜,每盘皆清素鲜香,有:香菇腐竹、鸳鸯卷果、茼蒿芥末、荔浦芋头、腌雪里蕻和香糟毛豆。另外,还有一道猪肉粉条排骨和一道蒸野兔肉。葆君夹了一块野兔肉,衔进嘴里觉得可口紧实,颇感兴趣地问铁柱:“兔肉分外美味,铁柱哥,咋会有野兔肉?”铁柱将葆君的嘴一遮,神密地笑道:“嘘,声音小些。”葆君眼皮一翻,咤问:“咋了?”铁柱说:“村长三申五令,不准随便捕杀野兔,国家大力保护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野兔是从山麓脚下荒田里用铁丝套偷捉来的。”葆君望着“哧”笑一声:“原来你会这一手,佩服!”铁柱问葆君:“在山庄都干什么活?”我自豪而婉惋地插话说:“梁夫人慧眼识材,给妹妹在镇里开了一家绣坊店,她干绣活。”葆君说:“绣活辛苦,我几乎每天要不停歇地绣。生意还好,还接了杭州城大客户的订单。”铁柱饶有兴趣地问:“说说你的情况,每天都做些什么事?”我的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蕴色,像冬天敷在窗棂上的薄霜,有几分愧意,说:“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山庄里最苦、最脏的活全是我干。山庄有位老太太,生活不能自理,也是我伺候。”铁柱听了深感辛酸,暗然无语。两家人围拢,杯盏挣挣分外热闹,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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