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梁婉容开门款款地走进。我回过脸,考问:“妹妹应知有根琴弦断了?”一旁的梁婉容微微笑着没有说话。上官嫦默不吱声,醉在了乐声中,好像没有发现梁婉容在身边。直到又一阵“嗡哑”声,弹罢了一首曲,上官嫦撇脸幽幽地问道:“妈妈,断弦之声你听出来了吗?”梁婉容嗤声地笑了,她不停地抚摩上官嫦的头发:“听不出来。只要你快乐了,妈妈也不晓得有多开心。”金胥申含笑地立在门口,问:“夫人,先生说今天有客人来,要我提早准备午餐,你看——”我和上官嫦偏脸望着,金胥申两手交握,放在身前,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梁婉容,梁婉容想了想:“客人全是亲友,倒不必计较,可以照往常的做,你看着备办好了。”金胥申应允着转身离开。
金胥申是福建漳洲人,在上官仁家做厨仆五年光景,凡事已游刃有余。乍一望去,她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脑门后,盘一个短髾圆发髻。她做事勤快、利落,为人本份、热情,但身材矮小,人显得瘦削。有趣的是,她说话的语调间总带着蹩脚方言,所以她说话向来字斟句酌。尤其同梁婉容夫人说话,从来是想着说的样子。我没有询问过她的年龄,只凭直觉,她岁数颇大。她喜欢穿淡素的衣裳,上官仁家繁琐的家务,在她精心照应下有条不紊。
金胥申一走,上官嫦上前打开衣柜。我放下乐谱随之起身。我刚要随金胥申退出房间,上官嫦唤住了我:“淑茵姐,你等等。上个礼拜,妈给我买了条真丝香云衫裤,我嫌它颜色土旧,你给我参谋一下呀。”说着,上官嫦从衣柜里面取出一条裤子,她用双手拎起来,抖抖嗦嗦给我看。我用双手托起真丝香云衫裤,轻抚面料,手心慢慢地沁出汗珠。梁婉容一脸愁云,说道:“我亲自相中的,你瞧瞧颜色、款型和作工,那一点不入流?非要吹毛求疵。”上官嫦听梁婉容说完,坐在靠窗一张床榻上,辩解道:“但你应该清楚,我向来不喜欢蓝色。你也应该让我过目的嘛。”
第七章 上官嫦醉迷狂少
豪门之女上官嫦,平日琴、棋、书画以外,有一专好,那就是穿衣扮饰。衣厨柜中,随意一件小衫都在千元。前日,在杭州购买了一件Misbhv荧光T恤,搭配浅卡其破边牛仔裤,和一双磨砂鞋,另有一只gucci的丝绒小包,一身名牌,洋味十足。上官嫦身形娇小,外人看来,有林黛玉的三分形貌,而性格迥然有异。因贵为豪门千金,自小如同哥哥上官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少不了颐指气使,少不了娇嗔散漫。其父上官仁知其金贵,袒护之外,人生教养,譬如言、行、举、止,以及待人,接物,礼貌,品德,亦会苦口婆心地点化,正有盼女成凤之心。
上官嫦将一条真丝香云衫裤挂回衣厨柜里,又取出一抱衣裳,一个人躲进卧房里。她换穿了一套藕色薄纱衣裙,露出附在□□的浅绯色背心的下缘,一群鱼囝浮游在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官嫦神情不朗,以苛责的口吻问:“淑茵姐,你快点说嘛,怎么样呢?”我注视着她的藕色薄纱衣裙,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心像春天灌溉的一场雨,一颗一颗的雨珠落入心间。我笑道:“如果是颜色的原因,不如挑选个其它的颜色。”上官嫦听完,眼眸闪出了亮光,再次拿出真丝香云衫裤,走近梁婉容,一只手握住梁婉容的手膀:“好,这个想法好。你看呀,给我换一条裤子吧?”她娇嗔地说着摇动梁婉容的手膀。梁婉容笑问:“你想好要换成什么颜色?”上官嫦道:“换条乳白色的。”梁婉容又道:“那好,明天我去给你换条乳白色的,总让人这么费心。”梁婉容望着我笑了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个人转身走出门。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六月下旬。我弯腰在木盆里清洗抹布,再将墩布上的水绞干净。地板上,一堆上官嫦撒落的果汁已经擦净,酱红色地板上露出莹亮的光泽。阳台上,摆着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的罗汉榻。上官仁带着梁婉容出门,只有上官嫦待在房间里。忽然,我的目光瞥见一段影子,它正落在客厅的中央,我一仰头,发现一个男孩立在门口。他灿烂地向我微笑,海一般的头发,星一般的眼睛,欣长的身体挡住窗外照射进来的光芒。我直起腰平静地望着,没等我开口,那个男孩一面不停地环顾,一面和我说话:“你好淑茵!请问上官嫦在吗?”我向楼上望了望,告诉他:“你也好,上官嫦在楼上哩。”男孩问:“我能进来吗?”我吃声一笑,道:“当然可以呵,地板已经干透了。”说着,我拎起了戽水桶,给那男孩让开了路。男孩咧嘴笑着,我看着他轻快地踮着脚尖上了楼。与此同时,金胥申从楼上盈盈走下来,她抱着一些被单和窗帘。望见我立在客厅里,笑道:“淑茵,还在忙活哩?”我笑了笑,回道:“是呀,被单和窗帘要拿出去洗吗?”金胥申说:“夫人和先生不在,我好换去洗洗。”说完,径自来到山庄后院。我拎着戽水桶,随在她身后。
上官仁的庄园后院,与那澄碧的莫愁湖咫尺相望。能望得见湖岸上沐着阳光的芦苇、菖蒲,能望得见飘浮在湖面上的点点船桅。金胥申走到一棵紫藤树下,将揽在怀里的被单、窗帘放在长椅上。我抬头凝望,发现上官嫦房间的小窗开着,先前那个男孩在同她快乐地嘻闹,声音从窗户传出,飘向后院每个角落。一株凤凰木在金色的光芒里闪烁光泽,有小鸟在舞动的枝柯间大声啼叫。
上官仁带着梁婉容姗姗回来,他们正在兰蕙园里。上官仁盛了杯椰汁坐在槭树下的椅子上。梁婉容双颊微微露出一丝绯红,长长的睫毛上翘卷曲出美丽的弧度。挑眉纤长脉脉流情,弯眸明晃灼灼炯亮。高挺的鼻梁下,樱唇饱满,嘴角微微上扬,带着醉心的笑意。梁婉容扭动腰肢,身上苔藓绿丝质牡丹披肩,便随之舞动,恰有环肥燕瘦之态,能让人桃心大悦。梁婉容踏着软草兴高采烈,嘴里哼着一支曲调。黄昏的紫晖映照着她的脸,微风亲吻她的头发,她不停歇地跳着圆熟的小舞步。
我来到花园边,在一只洒戽里汲上水,给盛放的花朵撒一些水珠。
梁婉容旋步而来,嘴里轻轻哼唱,她深情地唱《虞美人》的调子,声音清澈婉转。她从白的、黄的、紫花朵里甄选出一朵牡丹花,她伸长手膀轻轻地采下来,慢慢地掐去茎叶,簪入束着的发窝里,现出一副风情妩媚的神态。
梁婉容回脸看着槭树下的上官仁,娇靥泛羞,钮泥一笑,道:“上官,这么好看吗?中国古代的氏女可都这样扮饰。”说完,将花瓣往头发里更深地压了压。上官仁喝着椰汁,听见梁婉容同他说话,扭头应了一声,呵呵地笑了笑。梁婉容踏着软草走近上官仁,一探手,从发束里取下花朵,在上官仁的脸庞上、额头上一下一下地扑打。上官仁止住了笑,闭上了眼睛,手里的椰汁一不留神撒落草地上。梁婉容扔了花朵,找出一条帕巾揩上官仁脸庞、额头上的花粉。这时,上官嫦同那个男孩走出毓秀楼,他们快乐地笑着、跳着,俩个人手拉手。经过我的身旁,上官嫦望了望我,抚着她柔软的长发,嗔怪地对我说:“淑茵姐,我要出门去了,给我整理下房间。”我刚要答话,上官嫦又扭过头,向梁婉容说:“妈妈,难得的好光阴,我要出门去了。”
梁婉容定定垂立,踌躇地望着上官嫦,她围着一条香梨色丝绸围巾,露出一丝笑容。
返回毓秀楼,上官黎看见我在客厅忙碌,走近我,展开手心问:“淑茵,你不曾带些贝壳回来吗?”我垂眸一看,上官黎的手心里攥着几枚贝壳。我看着他笑道:“湖畔有贝壳螺母,我也曾带一些回来。”上官黎望着我淡淡一笑,道:“是吗淑茵,听你说上过高中,却没有上大学,是这样吗?”我没有看他的目光,我低着头,在桌上的一只杯子里给他沏茶,然后微笑地说:“是呀,怎么了呵?”上官黎道:“我只觉得惊讶,你没做过其它工作吗?”上官黎咬着嘴唇小心地问我话,他拿起茶杯喝了半杯水,将杯子放回原处。上官黎抿了一下嘴唇,看着我。我并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送给他一个含蓄地笑。上官黎温柔的目光望着我,仿佛目光里一堆炽热的火焰不曾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