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们不受拉娜的怒气影响,仍兴冲冲道:“选择全场你认为最帅的男孩儿深吻三分钟。”
向迩沉浸在那两条留言当中,等发觉面前有阴影投来时,洛蒂的面庞距离他仅几公分。如果说前不久他还对这个女孩儿的面容有些记忆困难,那现在就是看得清清楚楚,连她鼻翼两侧浅浅的雀斑都能瞧得分明。他眼见着她靠近,再靠近。女孩儿唇色较浅,或许是过于紧张,她不住地**嘴唇,尤其下半部分,被舔得发亮,有些像浆糊似的黏在那儿,向迩天马行空地假设着她万一张一张嘴,再合上,那两片嘴唇可能就会合成一体,怎麽撬都撬不开——他当然是害怕那浆糊沾上自己的,于是下意识往后一仰,避开了。
因他大幅度的躲闪打破了众人期待的好戏,气氛霎时变得静谧而尴尬。洛蒂以右手撑地,上半身前倾的姿势僵在那儿,一双眼睛直楞楞盯着他,像困惑,更是羞耻,约莫煎熬许久,她在里欧的解围中徐徐退回原位。恍惚里,她耳边有夏日蚊蝇吵闹不休,使她不堪其扰。在面颊随之烧得滚烫而要吞掉那几颗雀斑前,身旁有人起立。
向迩说:“我出去一下。”
虽然是借口,但在屋里待得太久,他确实有些缺氧。他走前不忘握着手机,进外廊后,捡张窗户倚靠,户外又在飘雪,无声无息的,偶尔一片飘来落在他颊边,轻易冻结他刹那而起的荒唐念头。
我在想谁?他问自己,在那陌生女孩儿吻来的时候,我在想谁?
如同一位孜孜以求真理的哲学家,他开始逐条分析那在短暂一秒钟里夺走自己思维的玩意儿。先是周乐意——这的确荒唐,可他首先想到的确实是她——很鲁莽,他居然在对比这两个女孩儿的嘴唇,虽然他并没有结论。和洛蒂相比,周乐意习惯以唇膏覆盖唇面,鲜艳的淡色的,仿佛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得靠那几支管状物以保护自己会说真话的嘴唇,黏住了,那麽谎话就能挤走真相,然后被吐出口。
接着,他想到里欧,那晚他靠试探的念头做了实验,模仿周乐意靠来那样靠去,最后理所当然地没有结果。
最后,他想到向境之。也是在那张脸浮在眼前的同一时间,他避开洛蒂,头次失去风度,直接促使一位陌生女孩儿成为焦点,更使她成为往后许多日子里旁人的笑柄之一,他感到抱歉。
“你不冷吗?”
向迩回头,前一秒还在他思绪中摇摆的女孩儿站在拐角,她两手攥在腹前,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跨出半步,尔后她抿一抿嘴,上前来:“对不起。”
“什麽?”
“刚才的事,我不应该不经你同意靠近你,对不起。”
“我也该道歉。”
“不用,”洛蒂笑道,“反倒是你的举动让我明白,我们没有进一步的可能,我能提早了解,还要感谢你,毕竟我原来以为你至少对我有些意思,现在看来都是我的错觉。”
向迩聪明地不再接话,他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处做得逾线,以至于对方会以为是他有意靠近。但洛蒂没有选择跳过这话题,继续道:“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们见过面,你也许不记得了。拉娜很早就认识里欧,她经常跑去学校找他,但是碍于一些情况,他们直到去年才正式建立关系,我经常陪她一块儿,所以总能见到你。今天是你认识我的第一天,你总在偷看我,对吧,所以我以为你或许对我有点兴趣,后来,也是你特意绕过里欧,帮我套安全带,又在我摔倒之后来救我,给我衣服,我就有些自作多情,抱歉。”
向迩语塞,半天才道:“因为你的发色很漂亮,是我最近偏爱的颜色,所以是我……抱歉。安全带是因为里欧正在帮拉娜,只剩你,因此我不得不帮忙。至于救你和借你衣服,我想就算是只是同行的陌生人也会这样做。”
洛蒂笑容爽朗:“你说得没错,我误解了你的善意。”
“善意?”
“对。”
“你认为我善良?”
“当然。”
“因为我曾经帮助你?”
“有什麽问题吗?”洛蒂认真道。
向迩喉头忽然阻塞,他攒足十二分力气也没法从嗓眼里挤出一声“是的,因为我善良”。很偶然的念头,他想将自己所有念头从脑海里剥来,丢在这个女孩面前,目的是看她震惊,继而慌不择路地跑路。
他说:“我从来不想帮你们,不想帮任何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那他恐怕也没有基本的生存技能,既然如此,他活着毫无意义,我又何必帮他,这只是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但事实上我不得不帮,因为我需要善良,我知道该怎麽向身处困境的人伸手,帮他一把。我很厌烦,但我必须慷慨。那是……”
那是我在模仿一个人,从小我就知道我该以模仿他处世为人的方式来生存,我必须成长得和他一样,这样他才会爱我,才不会丢掉我。我始终在扮演他。
他停一停,又道:“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以为的我,是另一个人。”
洛蒂看他,像是笑着:“很巧,你看到的也不是我。”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怎麽会呢,我猜你是想说你‘性本恶’,你的‘善良’是建立在恶意上,比如说你想要讨好某个人,所以你才善良,是这样吗?如果确实如此,那就巧了,因为我也是,”洛蒂抬手撩起碎发,将一缕别到耳后,“我妈妈至今脸上都有块疤,是我抠掉了她的一块肉,当时我七岁。我不知道我为什麽会动手,但我确实那样做了,站在我妈妈面前,手里是她的血和肉。开始我不能理解那种畅快,只是跟着本能,后来我就明白,是因为我怪她没有,在我还活在她肚皮里的时候就拿脐带勒死我,这样,我就不必成为她用来讨好自己丈夫的工具。”
向迩眼睫一颤。
洛蒂还在说:“或许你要反驳我,但我还是认为你的那些念头其实很可笑,与其说那是念头,倒不如说是借口。人可以伪装一辈子,那就是他,谁说伪装不能成为现实呢。或许,你也不过是伪装成讨好某些人,以各种身份。”
他声音干瘪:“你的意见很特别。”
“是吗?我总要在某个时刻特别一点,”洛蒂笑着,耳后细碎的头发拂过她纤细的脖颈,使她美丽得像场席卷冬日的春风,“比如现在。”
那晚聚会结束,向迩和洛蒂没有特意给对方留下联系方式,他们在正门前分别,向迩随一位同路的男孩儿走进路灯光圈,听他用挑衅的语气陈述:洛蒂是妓女,说得好听些,叫应召女郎,一切始于她那恋童癖的父亲……
向迩一声不吭,而纵容夜色将这位新朋友扇得晕头转向,最后倒进草丛咒骂不休。
等电子日历跳过数张,一天清晨,向迩在噩梦中醒来。他浑身冒汗,这会儿趴在枕边等待日出,晃动的脚断续触碰那面挂毯,迷蒙间意识到自己和爸爸已经脱离联系十多天。趴着导致呼吸不畅,他索性坐起身,两手撑着窗沿在那儿坐下,户外冷风吹得他嘴唇干燥,还险些把脸皮撕开一角。
他不想承认自己梦见父亲。那只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和几团朦胧刺鼻的烟雾搅和在一起,其中伸出只手来,目的明确地往他身体攀爬,每处起伏,每点凹陷,叫那手捻过,都变得滚烫灼热。那是令人讨厌的,于是他醒了,又因为尚未从梦境脱离的大脑混沌不堪,于是爬上窗沿,依靠每日从地平线底升起的太阳驱赶这阵黏腻。
再接着,他听到一声雷鸣。
自昨晚九点起,名为“演艺圈瓜田”的爆料贴,于网络投下一枚前所未有的炸弹,贴子记载详细,以“影帝向境之猥l亵男童的始末”和“卓懿曾遭性l侵迷l奸”两项为噱头及压轴,立时使帖子占据各大头条,网友震惊的同时兴致盎然,诸多论坛旧帖再被起底,一夜之间,网络开始狂欢。
此时卓懿正在医院待产,她这年纪生子已是高龄,因此必须格外注意,两个月前她便交接了公司的所有事项,仅有的念头是安全把肚里的孩子取出来,自己也不用再遭罪。
今早八点,她例行做些适当的走动,不料房门猛地被人从外砸开,她瞪着莽撞冲来的女儿,肚里的小东西也跟着动动手脚:“你做什麽,懂不懂规矩,这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