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他面相在外人看来属和善那挂,一边烦恼着不知怎麽拍合影的外国女孩试探着上前询问,只是她的英文蹩脚,碰上同样不太顺畅的陈冬青,两人聊得牛头不对马嘴,互瞪片刻,从对方眼里读懂了意思。
陈冬青“啊”一声,抬手在眼前做了个按快门的动作:“这个?”
女孩大力点头:“对对。”
和那女孩儿同行的也是一个女孩儿,看上去比她内向一些,只安静站在树下不动,合影时叫对方拽着,两人做了一个极亲密的对嘴动作。
陈冬青按下快门,心中有异,在两个女孩儿跑来检查照片时多看一眼,发现她们脖子里都挂着一条吊坠,款式显然相对。仿佛窥探到某些隐私,他下意识咳嗽两声。
女孩儿向他道谢:“谢谢,谢谢。”
“不谢。”陈冬青说。
待那两位女孩儿相携走远,陈冬青驻足望着,背后倏地传来一声:“你在看什麽?”
他扭头,向迩已经摘掉棒球帽,顺着他的视线朝远处凝望,嘴里嘀咕:“那对正在当众接吻的情侣?”
“不是,”陈冬青急忙否认,“刚才有两个女孩子找我帮她们拍照。”
向迩摘掉运动包,放在长椅上,接着取出平板查收邮件,对他的回答并不太感兴趣,只说:“往年这点时间,新人多,游客也多。”
“你在这儿上学也有两三年了吧,”陈冬青在他身边坐下,“我听你爸爸说,你还是破格录取的,因为得了国际奖?”
“准确地说是参加了一个设计小组,之后他们发邀请,我就过来了。”
陈冬青点头:“这样啊。其实,刚才找我帮忙合影的那两个女孩子好像是情侣,很大方,很甜蜜。”
向迩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你呢,对这方面有什麽看法?”
“同/性恋?”向迩茫然抬头,“我应该有什麽看法吗?”
“例如支持或者反对。”
“别人正常恋爱,我没有资格表示支持或反对啊。”向迩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
陈冬青渐渐接不上话:“我的意思是,你对这些,不太被外人所接受的……恋爱,或者一个人的特殊癖好,有什麽看法?”
向迩放下平板,当真深思三秒,说道:“我参加过彩虹游行,没有‘支持’的说法,因为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没有人能阻止你去爱谁,你和你的情人也不需要得到别人肯定才能相爱,爱是天分,你该痛苦的是你不会爱,而不是不能爱。至于癖好,我猜你想问我的是性/癖,还是说,你想问我,爸爸他——”
“没有!”陈冬青忽然开口打断,他偏头避开向迩的视线,重复道,“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别多想。”
向迩奇怪地看他一眼,继续低头浏览学校方面传来的声明。
陈冬青暗地恼恨,恨不得当场把头拧下来涮一涮,面上却平静淡然,盯着不远处明显是父女的一老一少入神,片刻后道:“说起来,你跟着你爸爸离开的时候年级还太小,都没有上学,幼稚园也只待了一天,你爸爸看你哭得不停,干脆直接把你接回家里,雇了两个保姆轮流照顾。我跟他朋友那麽多年,都没有见过他真正当爸爸的样子,比如你在学校做了坏事,被叫家长的时候。”
“我转学频繁,基本没有被叫过家长,而且爸爸很少出门,和我一起的……只有一次,”向迩想着便笑起来,“高中毕业,学校办的毕业舞会,可以邀请家长。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会跳舞,还是迪斯科。”
陈冬青“啊”了一声:“他学过。”
“迪斯科?”
“对,他当年要演一个城镇青年,特意去偷师学了迪斯科,跳得还算不错。”
“我们主要跳交谊舞,后来才是自由搭配,当时不知道是谁换了音乐,我拉爸爸进舞池才知道原来他会跳迪斯科,”向迩挑了挑眉,“他好漂亮,所有人都在关注他。”
“真好。他原来只在片场跳过,我们一群朋友私下聚会,想看他再跳一遍,他都不愿意。能当着你和你同学的面跳舞,说明他肯定很放松,也很开心。”
向迩点头,随即又可惜道:“不过也只有那一次,后来爸爸就再没有跳过了。”
一周时间很快结束,陈冬青得尽早回国,但因为向迩的休学申请尚未通过,加上向境之突然就提出辞职,中文学校那边也得留些时间安排其余课程,父子俩没法儿和他一道回去。
陈冬青回国的前一晚,卓懿一直传来简讯,餐桌上手机叮当响,向迩喝着汤抬眼瞥他,向境之问道:“这是知道你明天回去,一个劲儿地催你呢。”
“是卓懿,”陈冬青懒得遮掩,不管对面父子投来的含意相似的眼神,直接道,“她知道你要回去,拼命向我打探你的消息。”
向境之抿嘴:“我们倒是很久没见了。”
“哪是很久没见过,是十几年,一面都没碰过,我们俩好歹还约出来见过几次,她呢,你不是一个劲儿躲着麽,邮件也不回。”
向境之只笑了笑,没有搭腔。
那晚睡前,向境之照旧替儿子掖好被角,要走时,原以为睡着的向迩倏地睁开眼,提到之前被一语带过的卓懿,他有些不太确定:“你们是彼此初恋,对吧?”
向境之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停顿两秒应道:“是,怎麽了?”
“你还爱她吗?”
“什麽?”
向迩以为他是没听清,抱着被子坐起身来,字正腔圆道:“我问,你还爱她吗?”
“她都已经结婚了,有一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
“可我问的是,你还爱她吗?这个问题和她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并不冲突。”
向境之哭笑不得:“的确没有太大关系,但我这麽回答你,意思就是我们只是朋友,爱不爱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就是不爱了。”
“对,不爱了。”
向迩似信非信地,转转眼珠,又笔直躺回去。向境之猜测他之后还会有问题,果然,小孩儿思考一阵又爬起,神色正经地问着:“那你回去见到她,会觉得伤心吗?”
“不会,我们既然断得很干净,我对她也不会再有多余的感情啊,”向境之摸摸儿子的脸,看他明明犯困,还要强撑着关怀自己昔日的感情生活,无奈又好笑地哄他闭眼,“还是你想要妈妈了?”
“不要,”向迩立即摇头,在爸爸面前他格外坦诚,“但是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可以尝试接受她。”
向境之轻声道:“不会有的,以后也不会有。睡吧宝宝,很晚了。”
向迩趁着床头灯凝视他一会儿,看他弯着嘴角在笑,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没几秒钟便陷入了昏睡。
他睡得沉,是以并不知道,那晚爸爸在自己床边呆坐了许久。向境之什麽都没做,只是挺着背脊,保持一个动作不变,他大脑里思绪复杂,恍然回神时,发觉自己已经坐了有一个小时。
陈冬青回国当天,向境之和向迩一同送机,父子俩穿着同款不同型号的休闲套装,站在机场大厅向他招手,待人进去后并肩回家,半途向迩突然冒出一句:“其实他人挺不错的。”
向境之说:“是,你之前对他有一些偏见。怎麽了,有些舍不得?”
“一点点吧。”
说是有些舍不得,但真正等他们跟随陈冬青的步伐,跨上回国飞机,那已是八月上旬。当天向迩有点感冒,向境之提前备了毯子给他裹着,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都没有合眼,生怕儿子有什麽需要,自己不能及时听见。因此到飞机降落,向迩是睡得神清气爽,他却满脸疲倦,视线模糊,走路都踉跄。
向迩记得陈冬青的提醒,提前给向境之戴上棒球帽,外套拉链拉到嘴边,遮住一半下巴,他自己也帽子一扣,接着牵住爸爸的手,两人低调地随人流出了机场。
陈冬青早在外头等着,他抱胸立在车边,仔细观察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得头晕,回头在车里摸了瓶水。喝了一口还没咽下,他余光瞥见两个身形眼熟的人正往这儿走来,忙举手一挥,笑着看二人走近。
“热吧,”他一边开车门,一边问道,“最近高温,但是还没有加州那会儿晒。”
向迩拖着行李,想先把身上的运动包放进后座,门打开,他抬眼却愣住了,正对他的漂亮女士也是一愣,两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