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复咬着烟和他并肩,走到半途,被背后紧跟的医生之一拍拍肩膀,对方两手做剪刀示意他将嘴里的烟取下,他眯着一只眼看不清动作,还用稀里古怪的英语反问:你说啥?
向境之失笑,边和医生解释,边让白君复把烟灭了,旁边有垃圾桶。
“不是,我就抽个烟都不行?”白君复早年当兵,到今天仍是一身痞气,“我还能把这山给炸了?开玩笑呢吧。”
向境之说:“不是山,是医院。”
白君复一拍脑门儿:“哎呦,我给忘了,你们家那小宝贝疙瘩就在这儿住着吧,你看我这脑子。得,灭了灭了。”
两位医生边回着头边走远,向境之陪烟鬼在边上把烟抽完,白君复刮刮鼻子,透过层层烟雾往山上望:“这藏得真牢靠,难怪那群老东西怎麽都找不到你。要不是找我帮你打官司,咱们俩恐怕再十多年都见不着面吧。”
向境之笑道:“找你难道是好事?”
白君复咧嘴:“那当然了,谁找我,谁就是我财神爷。你是不知道,我这多少年没上庭了,难保我这一上去,立马腿软,辩不过两句就把你推法官那儿去,到时可别记恨我啊,我不负责。”
向境之:“要真这样,我就不会找你了。”
白君复吸完最后一口,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呲牙活动一番面部,接道:“别给我戴高帽,就像你入那行,为的赚钱,我当律师,也不过混口饭吃,免得别人又在我爸面前说三道四。老人家年纪大了,天天被人磕脚跟喊‘首长好’都不过瘾,还有志向呢,就想给我拉回正道,天天叭叭说个没完。可不,我就接了你的案子,好歹证明我没有因为搞男人把脑袋冲昏嘛。”
向境之:“说起这个,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白君复:“嗯,结婚,跟局长家的闺女,羡慕吧。”
向境之:“挺羡慕的。”
笑着刮刮鼻子,白君复没再接话。
和白君复上趟医院真不简单,警卫看他衣衫不整,提着公文包,行为却吊儿郎当的,肃着张脸将他翻来覆去摸了两遍,直到放行了他还回过头骂,给那黑脸警卫两手两根中指,见人真被惹恼了要往前来,他又拖着向境之飞快逃跑,跑了一半回头看,没人追来。
向境之领他穿过医院侧门,两人沿着一道玻璃走廊进入内部。
上到四楼,白君复踩着台阶上的光圈儿跳,向境之要他安静,接着习惯性扭头往左手边的病房楼望一眼,随即停步,怀疑那一眼只是自己的错觉,向迩怎麽会在康复训练室。但事实证明并不是他错眼,向迩之所以一下消失是里欧没抱稳他,两个男孩子倒在一块儿,半天才爬起来。
向迩今天笑得太多,原先认识他的护工医生都惊讶,频频望他。刚被扶稳,向迩刚要说让里欧往前站一些,抬头却看对面楼的同层窗口站着爸爸,旁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他倒不大吃惊的,磨磨蹭蹭跳到窗边,也不叫喊,就和向境之对望。
好半天,像是觉出有些傻气,他自顾自笑起来,又忽然撅嘴,照着空气打了一个轻轻的“啵”,飘落在向境之心头的云就载着这声音递来,猛然两下将他打得晕头转向。
向迩看他没反应,又飞一个。
向境之拿他没办法,从来都只有听话俯首的命。
白君复走进他房间才想起要问:“刚那男孩儿就是你儿子吧,怎麽长那麽大了。”
向境之说:“你们第一次见面,你年纪也小,刚上六年级吧,跟着一群大人玩摇滚,烫着头,我第一眼见你,还好奇那里居然有那麽小的男孩子,就是矮了点。”
“……行吧,我们说正事,”白君复又要抽烟,但烟盒被向境之拿走,他抬头看一眼,熄火了,“我说正经的,这场官司不好打。准确说是两场,一场,蒋老的案子,你是证人;另一场,你是原告。无论哪一场,耗时耗力都不可能是一年两年,你可能要因此和你儿子分开很久……很久。你做得到吗?”
沉默蔓延,向境之慢慢笑起来,轻声反问:“我有的选择吗?”
作者有话说:
”猥l亵患者”这事取自电影《对她说》,导演是阿莫多瓦,马克这名儿也是我懒得想名直接摘的,前章没有说明,特此补充。
第51章
向迩的康复训练进行得很突然,先是闲逛中途里欧突发奇想,以不知从哪儿背诵来的心灵文学鼓励他该学着“克服自我”,接着直接将人半拖半抱地按进训练室正门,大有他不走两步,往后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架势。
两个男孩儿行为古怪,难免遭些异样眼光,就里欧拿门边摆放的训练手册细看那会儿,和向迩相识的护工走来问他是否还好,如果没有许可,他不应该出现在训练室,跟着他又问马克在哪儿,患者要是实在耐不住想来,也该由护工陪着。
向迩由于马克的缘故和这护工有关几面之缘,因而没有太陌生,他解释说今早医生松了口,鼓励他可以尝试着运动一会儿,动作不要太剧烈即可,至于马克,他这些天劳累过度,雇主特意准他一天休息,晚上才会再见。
护工态度将信将疑,看另一位男孩儿偏着身体站立,手里册子翻得哗哗作响,越看越觉得他性子不像耐得住的,待会儿万一再让患者摔上一跤,责任还在医院。尽管向迩自说没有问题,那护工仍不放心,之后就算回到原位,还总往那瞥,叫自己患者发现,一个金发小女孩儿,脆生生地问他那是谁。
护工将她右腿慢慢弯折,先问声疼不疼,再随口道:“一位患者。”
“他的腿也受伤了?”小女孩儿好奇瞧着向迩,看他被同伴拦腰抱起,安置进两边护栏中间,不清楚为的什麽,她保持紧盯姿势不变,又忽然笑起来,“他好厉害,可以站起来了。”
护工疑心她是梦有所思而出现幻觉,嘟哝一声转过脑袋,随即吃惊张嘴,眼见不远处的男孩儿靠着护栏撑腿站立,颤悠悠地迈出一步,因为腿脚难使力,趔趄着扶住护栏,第二步则没能站稳,被疾跑来的伙伴一把拖住,两人跌倒在地,都狼狈又落魄,对视一眼,不由得笑成一团。
虽然结果称不上漂亮,但就过程而言,向迩迈出的那一脚显然是极大的进步。护工可惜马克这时不在场,否则就他对这小患者的关心程度,恐怕都要立刻抱着人原地转上三圈的。
等向境之设定的时钟振两振,他单方面终止和白君复的谈话,在眼前文件的落款处打个圈儿,示意到此为止,接着从椅背拾起大衣穿上,一面整理衣领,一面往外走,同时转头道:“里面有间小休息室,你如果累了,可以去睡一会儿。”
“我休息,那你干嘛去,”白君复自担着律所的甩手掌柜之后,很少一次性为某件案子说那麽多话,要放以往他每说两句不吞口烟就难受,偏偏这回被人钉在眼皮底下,大半天没能碰次烟盒,憋闷好半天,嘴巴正难受,看他突然撇下自己就走,立马把人喊着:“我们这份还没对完呢。”
向境之将门敞开一半,室外日光大肆入侵,他看眼时间,听语气有些抱歉:“我去病房看看,孩子在训练室玩久了,我不太放心。”
白君复一句“二十岁的男孩子能出什麽事”尚没蹦出口,向境之转眼就没了身影,他急忙拉门探头,人早迈着步子走进侧边回廊。
这是想叫都叫不着人,白君复暗地撇嘴,又想这也挺好,他走了,自己就能偷摸抽两口烟,到时把烟味驱了不就能死无对证,也算得好事一桩。可还没高兴三秒钟,两手一摸衣兜烟盒,坏了,怎麽就给忘了,他先前也想悄悄把烟盒重新收来,没想手才碰上就叫向境之抓个正着。白律据理力争,说只抽一根,抽一根总不会出大事吧,难不成还能把这医院给炸了。他言辞恳切,真像不抽根烟就要渴死,向境之却更直接,摇头收烟一气呵成,想想干脆将烟盒揣进兜里,以实际行动告诉他:门儿都没有。
靠,德行,白君复暗骂,这麽多年没见,这人做事怎麽还是一板一眼的,没劲透了。
这下烟没得抽,又不大困,他趴在护栏边观察楼底,大多是些趁着正午日光休闲消遣的患者,来来往往没些看点,更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