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几年后,程健大摇大摆地掺和进他的生活。
“程健,我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帮过你很多吗?”向迩问。
向境之摇摇头:“拍完那部短片,我们很快就因为观点不同闹掰了。他脾气暴躁,有些自大,喜欢用拳头说话,进电影制片厂没多久,就被人以行为不端的理由赶了出来。我当时和他断了联系,也是很久之后才听说他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拍他的少年往事。”
“他也打过你?”向迩揪住重点。
“拍那片子的时候,他和我都是新手,混惯了,说不拢就上拳头,谁都没好过。”
向迩不赞同道:“如果所有导演都像他这样来解决问题,这个行业迟早退化成原始状态——所有人都会变得愚笨而粗鲁。”
“你认为他不文明?”
“他对你的态度就证明他并不文明。”
向境之笑出声来:“照你这样说,这行业里许多人都不文明。其实呢,这只是每个人的工作风格,比如我和你就不同,你喜热闹,我好清静,包括我们对待朋友的态度,你热情慷慨,爸爸就会小心一些,这都是我们的个性,是用来区分每个个体的证据。”
“但个性不能等同于粗鲁,”向迩说,“他如果只靠拳头来制服演员,以求得到他想要的最终效果,那愿意和他合作的演员只会越来越少。”
向境之忍俊不禁:“你说得没错,他因为总拿暴力解决问题,被人投诉过好多次。不过,这只是他的一面,没有人是扁平的,他也有另一种形象。如果有机会,你们真该认识一下。”
原想反驳自己毫无兴趣认识一个暴力狂,这话尚未出口,向迩蓦地悟出一些异常:“爸爸,你好像不记恨他。”
“我不记恨任何人。”
“为什麽?”
“记恨一个人能有什麽好处呢,我不想花费精力在这些事上。何况,我和他的关系也远远扯不到‘记恨’的程度。”说着,向境之打了一个哈欠,他真是困极了,眼皮子已经黏在一块儿,感到身边向迩一动,伸在毛毯外的手条件反射拍了拍。他声音含糊:“好了宝宝,你真该睡了。”
胸口父亲抚拍的节奏越来越慢,最后停下,向迩却始终没闭上眼,他若有所思,直至天蒙蒙亮起,方才迷糊睡去。
向迩睡得晚,大脑仅休息了三个小时又被强制唤醒,他抱着毛毯坐起,趁爸爸不注意又翻身趴回床上,捂着头说自己再睡两分钟,结果一眯眼就陷入昏睡,还做了一个简短的梦。梦里艾米立着脚尖跳芭蕾,突然就连转几个圈朝他追来,他忙要逃跑,一跨到了舞台边,脚脖子猛地被人一拽,他大叫一声掉下舞台。
“啊——”
“怎麽了,”向境之松开手,身体前探查看向迩表情,“怎麽了?”
向迩揉揉眼睛,确定自己回到现实,泄气道:“做了一个小噩梦。爸爸,你说艾米这次能选上首席吗?她为这次机会付出了很多,但是她的竞争对手也的确很强。”
“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向境之把他拉起来,推进浴室,“不说艾米,你现在应该先洗漱,保持清醒的状态,然后下来吃早餐。”
电动牙刷嗡嗡振着,向迩半闭着眼应下,脑海里仍在思索,自己之所以做那样一个噩梦,或许跟里欧透露给自己的消息有关。
陈冬青听见楼下动静起了床,抱着平板和喝空的水杯预备下楼,门一打开,他看见向迩穿着背心短裤,也一副刚刚洗漱完,还没完全清醒的状态。他正想说早上好,随即发现向迩背后似乎是向境之的房间,他有些发愣,招呼到嘴边拐了个弯:“早……你睡在你爸爸房间?”
向迩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了声早上好,按着后颈下楼,迈出两级台阶又返回来,在书架上捎了一本连环画,留着等早餐的时间看。
一楼音响放着舒缓的轻音乐,阳光透过玻璃窗直直照进室内,向境之在流理台后,动作娴熟地准备着三份早餐,布偶猫Momo不知什麽时候又做了回小尾巴,踩着碎步从庭院进来,喵呜一声跳进哥哥怀里。向迩怀里重量剧增,下意识举高了连环画,一手点着罪魁祸首的鼻子,要它不许乱动。
早晨的细节就像那连环画中最清透的一幅,画中是父亲、少年与猫。陈冬青瞧着看着,心头一点疑窦也随之成了庸人自扰。他心想,也许是自己草木皆兵。
向迩原先精神不济,和Momo玩闹一阵倒兴奋不少。他咬着西多士咀嚼,怀里有绵绵叫唤的猫,偶尔伸手挠一挠它的漂亮下巴,它就摇起尾巴缠住他的小臂。Momo这会儿是很招人疼的,也特别黏人,可一旦爸爸出现,它就像个抱着军旗乐颠颠叛逃的小兵,撒欢似的投进敌军阵营。
眼见这叛徒腆着肚子,躺在爸爸怀里撒娇,向迩气得戳它肚皮,接着擦擦嘴起身:“我先走了。”
向境之和陈冬青正聊到今天工作,见他要走,问道:“你自己开车去吗?”
“嗯,里欧和我一起。”
“什麽时候回来?”
“可能得傍晚,里欧说想去看一看服装设计的毕业秀,看完之后有聚餐,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向境之嘱咐:“聚餐不要喝酒,你又会过敏的。”
“知道了。”向迩拿上一沓手稿,和爸爸贴面吻后看向陈冬青。
陈冬青疑问,在他伸手的刹那明白这用意,近乎僵硬地被他贴面一吻,向迩却丝毫不介意地换鞋出门,很快,跑车发动的声响渐渐远去。
干儿子都出门几分钟了,陈冬青还是一脸的回不过味,他又是欣喜又是尴尬,总算想起说话:”我还是受不了这边的亲密,多尴尬啊,动不动就亲一个吻一下,我不行,不行不行,太尴尬了。“
向境之却说:“耳朵上小学不太合群,他当时的老师就告诉他,如果他喜欢谁,可以在争取对方同意的情况下,给他一个贴面吻,这样对方就知道他想和自己做朋友。慢慢地,耳朵变得开朗很多。”
“你的意思就是他肯接受我了。”
“他都改口喊你叔叔了,”向境之说,“其实呢耳朵很好哄的,你用不着每年寄东西过来,像这样,只要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他认识你了,熟悉你了,当然就接受你了。”
陈冬青面上只是点头,心里却说,自己哪是没有送礼,昨天那番聊天就是最大的礼,不过不能叫你知道罢了。
用过早餐,向境之取了另一辆车的钥匙,送陈冬青去市区谈工作,算一算,父子俩轮流给他做了一天司机。
这边向境之角色扮演做陈冬青的助理,另一边,向迩去工作室递了手稿,一通过便立刻和里欧转道前往一幢地址隐蔽的办公楼。
这办公楼掩在一幢大厦之后,楼底白墙上画满了各种形状古怪,色彩混搭的喷漆涂鸦,向迩一眼瞧见就感到强烈的不适,要谁看都知道这是有人随手乱画的图案,更别提色彩搭配,简直乱得人眼疼。
听里欧说这是家专做信息追踪的公司,里头有不少知名黑客,但都不露脸,露脸的都是走明面上路子的人。等向迩随他乘着哐当号叫的电梯上去,那楼只有一扇门,门的正面贴着一张快餐广告单。他的兴趣跟着这广告单提前消了大半,剩下一小半,在门打开,一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作坊露出全貌时,才咻的一声飞走。
向迩肩膀抵住里欧,眼神示意他:这儿靠不靠谱?
里欧眨眼:绝对靠谱。
这看似罪犯窝藏地点的小作坊倒真是效率奇高,轻松找出向迩手机里隐藏的窃听软件,推测安装时间已经有三个月左右。向迩愕然,随即一阵恶寒,里欧也瞠目结舌,没想到那女孩儿居然能有这麽大胆量。
匿名交易后,他们下楼离开,走过垃圾篓,向迩直截了当将卡一拔丢掉,手机关机。
里欧看他面色不虞,故作兴奋道:“服装秀应该开始了,我们先赶过去刚好能赶上,这件事等秀结束再解决,无论如何我们有证据,随时都可以报警,高兴一点啦。”
向迩虽没那兴致,但想着自己先前答应过,只好跟着他又回到学院礼堂,恰好毕业秀开场五分钟,二楼的玻璃廊道站满了观众。
看里欧趴在那儿一脸满足,向迩表情有所松动。他知道里欧今天舍掉休息时间,非来看这场秀的原因,不过是他喜欢的女孩儿也在秀展设计师行列中。那是一位优雅知性的英国女孩,被他追求足有两年光景,然而流水有情,落花无意,里欧一腔钟情屡遭拒绝,他也逐渐歇了想法,只是到底还是心仪,就是光看着对方都会格外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