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杏棠昏沉沉地睡着了,这一切都是自己惹下的孽债,去找苏少九才是唯一的办法。
卢瑾郎回家问他爹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他去禧连城戏班碰巧遇见了若玉,说了这事儿,横竖两个字,缺钱。若玉问缺多少钱?那怎么有定数,往水里砸黄金万两也就是个小水花。
几天后若玉约卢瑾郎出来,问他还能画吗?卢瑾郎窦疑一刻,立马说,能画、当然能画,况且这个卖给外国人来钱很快的,到时候联系好举办方拿去国外展览,拍卖起来价格更高。这种油画若玉见过,在白公馆楼梯拐角的墙壁上就钉了一幅西洋裸 女画,那是白啸泓花高价钱从法国佬手里买来的,一开始季杏棠说有伤风化,请人把衣服给添上了,听白啸泓说这两笔让他赔了几十万。
夜里,卢瑾郎约好了一个法国老头,准备拿着画去商讨价格。一来他模特好看画的又好,二来他在风月场上惯做这种事能说会道,正准备给若玉捞一笔钱,哪知去的路上被穆柯截住了。
穆柯闲来无事跟着副官在哨岗溜达,看见暗堂口鬼鬼祟祟的人影,立马让人把他逮住。穆柯看他的衣着打扮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用牛皮鞭柄戳戳他的下腹,“小子,去哪儿?上头明令禁娼还敢往暗堂子跑,你那鸡儿不想要了是吧!”
卢瑾郎被戳的一激灵,副官用手电筒照他的脸,抬起头光亮刺得眼疼,他闭着眼咤嚎,“长官,你们搞清楚,谁往暗堂子跑了?我是路过!”
他一抬头,穆柯认出来这是卢瑾郎,问他,“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卢瑾郎下意识地裹紧了怀里的画轴,穆柯看出端倪,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到一个旮旯,把画抢来一看,一脚把他踹在地上把画撕得粉碎,“你他妈找什么死呢!”
卢瑾郎捂着肚子吃痛,看见穆柯的暴行眼里立马涌出来眼泪,肚子也不疼了腿也不软了,立马扑上去咬穆柯的手,他没有穆柯力气大,又被一脚踹了个踉跄跌坐在地。
他自己在哪里呜呜的哭,“混蛋……你混蛋……你撕我的画……画了一整天……呜你撕我的画……”
穆柯才气不打一处来,蹲在卢瑾郎面前,狠捏住他的下巴,“呸,再敢画老子剁了你的爪子!回去告诉那个贱人,活不下去就去死,民国法案里不让卖 淫,再敢不知廉耻地卖屁股,牢房的位子给他留着呢!”
卢瑾郎抹了眼泪鼻涕,梗着脖子跟他犟,“莽夫!粗俗!下里巴人!你懂个屁!你再敢骂小甜心我跟你拼命!”
“呦,跟那个贱人学的还挺犟!”穆柯往他头顶捶了个爆栗,卢瑾郎被一拳打的懵疼,捂着脑袋哎呦一声,嘴就被穆柯噙住舔了一口。卢瑾郎浑身一颤,用额头撞向了穆柯的脑门子,擦着嘴大叫,“杀千刀的兔儿爷!敢对小爷我干缺德事儿!”
穆柯捏着他的脸坏笑,“滚你妈蛋的小甜心!老子我就喜欢干缺德事儿,谁跟我犟我就喜欢干谁,越是犟的老子越喜欢干!”
这话堪堪地说给若玉听。
第86章 委曲求全
这个冬天没有雪,接连不断的下雨,使温度保持在秋末的气温中,到了晚上才有寒冬腊月的感觉。
晚上还有绵长的雨,太过绵长,倒有几分没完没了的意思,直下的人筋骨酸软,头晕目眩,华灯起在蒙蒙细雨中,扑朔迷离。
季杏棠走在街道上一眼望去,大都会的霓虹灯闪的眼睛刺痛。今天苏少九以新任督军的身份巡沪,今夜,摩天舞厅里有专属于他的盛宴。
季杏棠走到门口出示涵柬,头上包着红布的锡克人门卫绅士地做出邀请的姿势,接着面带微笑迎接身后戴着黑色贝雷帽的贵妇人。
季杏棠进了大厅,里面的暖意简直让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贵人的酒色财气只能说是高雅风趣。缀满水晶的大吊灯光芒四射,铺着白桌布的餐桌很长,摆放着各种精巧的点心,香槟白兰地威士忌红白葡萄酒。
季杏棠把目光投向舞池去寻找苏少九的身影。有打着领结的侍者端着香槟和小点心递到他面前。仅这两分钟的等待已经叫他口干舌燥,他微微一笑将酒杯一握,液体滑溜地从舌尖到喉管,刚有些暖意胸前忽然一凉。
他在三三两两端着酒杯的人群中看见了苏少九,今天他很显眼。他穿着深蓝色的军装,大氅、军帽、手套、马靴一一穿戴整齐,此刻应邀同某位位高权重的军阀世家的妙龄小姐跳舞。小姐很美,一笑是两颗玲珑小虎牙,她对苏少九这位年轻督军好像颇有几分意思,所以当苏少九看见季杏棠准备推脱离开的时候,她用舞步挽留了他。
男女之事很难说清楚了,季杏棠便去一旁没人的沙发上坐下了。他遥遥望见一个背影,一眼看出那是若玉,他单是站在那里吃点心,周围就涌上来许多狂蜂浪蝶夹杂着欢声笑语。现在,季杏棠没有一枪打死他的冲动,是他太蠢太笨太没用,只能偏过头避而远之,眼神空洞地看着玻璃窗前挑起来的蓝丝绒窗帘。
季杏棠不知道看了多久迷蒙的夜色,待到他一转头,苏少九在很多人的簇拥下站在他面前。
男人堆里的军阀小姐显得尤为夺目,尤其是她一身雪白嵌着滚边的鱼尾旗袍,不可否认季杏棠一眼看见她才看见她胳膊挎住的苏少九。那小姐笑道,“苏哥哥,那边的鱼子酱和烤鳗鱼你不打算和我去尝一尝吗?”
她身后军装笔挺的人显然是她的父亲,当着这么多人也丝毫不遮掩宠溺,“瑶瑶,不要胡闹。”
金瑶一跺脚,高跟鞋踏的地板嘭响,冲她父亲一撅嘴,转脸又对苏少九甜甜一笑,垂下眼睫有一点羞涩,“苏哥哥,我在那边等你了。”说罢,气冲冲蹭过金万坤的肩膀走了。
金万坤立马赔笑,“这丫头被惯坏了,督军不要见怪,让各位见笑了。”
周围的人趾高气昂为他不齿,谁都知道姓金的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
苏少九只是盯着季杏棠。
现如今的局势有些奇怪,苏少九亲自上门逮捕了人家的大哥,这会儿又主动前来陪这个落魄大亨喝酒,这让他身后一众达官权贵不知道该给季杏棠露什么脸色。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督军瞧得上的,那还是季二爷。想必这位季二爷是来给自家大哥求情了,然而一席酒他只字不提,仅表示恭祝。加上苏少九是香饽饽,他说一句周围的人要附和十句,所以季杏棠渺小到可以忽略。
季杏棠说了句失陪借故离开,苏少九饮了那半杯葡萄酒跟了过去。还不等那些显要围上来,金瑶先凑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问,“苏哥哥,你去哪儿啊?”
苏少九用手背拨开她的手,很冷漠,“洗手间。”
金瑶手指戳着下巴,“哦哦”两声。
季杏棠压低帽檐绕过了若玉那撮人去了洗手间。若玉当然看见了他,也看见今晚的主角跟了过去,瞥了林锦笙一眼把酒杯放到圆桌上情不自禁跟过去。
两人进了洗手间,随手锁紧了门,若玉被隔在了门外。
苏少九解下大氅折放在镜台上,手心沁了汗,摘了手套洗了洗手,季杏棠站在他身后映在镜子里。季杏棠清楚地明白,他砸进去的钱浪费的功夫,怎么不能见他一面?碰到苏少九也只能功亏一篑,他想要什么,一清二楚。
苏少九用手巾擦了擦手,看着镜子里沉默的季杏棠,说,“哥,你还是这样子,既是来求人却没有一点求人的样子,你这样我很难看出你有什么想法。你难道不想问我白啸泓现在的情况?”
季杏棠的眼里这才不那么空洞,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说话像是在陈述什么客观事实,干瘪瘪的,“少九,你知道通匪的是我,和他没有干系,放了他。”
苏少九讪笑两声,“你又不是没看见外面一群人围着我打转,站的住脚他们就是一群狗,站不住脚他们就是一群狼。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放弃?扳倒了上海滩的白爷我还愁后患吗?”
季杏棠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少九,你放了他。你打断他的腿也好,挑他的手脚筋也好,你出够了气就放了他吧。把他丢回十六铺或者丢出上海,让他一败涂地,让他也苟活着看你风光无限,报了当年的仇你放了他吧。”
“放了他!放了他!我凭什么放了他!他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啊?你自己说!”苏少九猩红着眼怒吼起来,“你知不知道捡一条残命我过得是什么日子?老和尚把手脚筋给我接上,那滋味简直像在绞肉机里过了一遭。整天瘫在床上的废人,一日三餐全都是靠食管导进肚子里,大小便都会失禁!昏天黑地怎么活过来的,我宰他一万遍都不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