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柯收好枪,“嗤,督军?老子扛枪上战场的时候这小子八成毛还没长齐。”
这副官是沈正嵘专门派来看着穆柯的,他知道穆柯十六岁就跟着世叔上过北伐战场,所以骄矜意气,自诩老成。副官说,“说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苏其正和那些老军阀的面子摆在那里,不看僧面看佛面,对他好歹要客气。”
苏少九走近的时候,穆柯不正经地笑着拱手相迎,“呦,不知督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失敬失敬。”
苏少九上下打量他两眼,他看穆柯像个土匪痞子,在大剧院见过他一面对他还有点印象。苏少九并没有摘手套也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扭头看看两边的士兵又看看穆柯,客套地笑道,“冒昧来访。穆团长这严阵以待的仗势为哪般?”
穆柯连连摆手,“嗳,我不干什么正事。他姓季的不是东西,瞧我家三弟长得俊硬生生把人劫走了,我当二哥的哪能坐视不理,督军说是不是?”
苏少九听不得这样的话,又看此人甚是轻浮,随口说道,“那穆团长该去季公馆要人,到这里岂不是白跑一趟?”
“季公馆见不到人,架不住两兄弟感情深。督军是没见,鸳鸯盆里割手腕,啧,要说他们俩没一个好东西,死不足惜,当初就不该救他们。”穆柯说这话的时候,拿鞭子杵了一下副官的下肋,力气挺大,一时戳的他爽朗大笑,穆柯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笑,自己也跟着哈哈大笑。
苏少九的从容神色忽然消失,眼睫稍稍下垂敛住一点怒意,他该附和着笑两声,却冷笑不起来。
副官不由衷地笑完立马定了神色,穆柯才知道自己是失礼了,随即说道,“督军大驾光临,这是有何贵干呐?”
苏少九立整衣领往前走去,“正事。”
“那是,督军办正事要紧”,穆柯命令道,“给督军让路!”
士兵退到大门两侧。
管家听到枪声一路慌忙赶来,看见两位军官相谈甚欢,其中一位他还认识。再一看,大门前三四队士兵气势汹涌,赶忙去通报了白啸泓,白啸泓说让他们都进来。
白啸泓淡定自若地坐在沙发上抽雪茄,若玉闭着眼站在客厅门口一动不动,而季杏棠握着枪从后面瞄准了他。
穆柯看见眼前的情况,一个健步冲了过去拽住若玉的胳膊把他揽在身后,喊道,“姓季的!老子我姓穆,你有种冲我来!”
季杏棠本来不信若玉的一面之词,可是在他向白啸泓投去目光的那一刻,季杏棠看见他迟疑片刻后笃定颔首。这下穆柯冲了出来,给他当头喝棒。季杏棠的双眼充血通红,牙齿不住的打颤,整个脸庞都麻木住不受自己控制,手也颤栗着握不紧枪柄。他该如何说服自己接受把杀父仇人的儿子养大成人,他死了都没脸去见他爹。
季杏棠缓步走近,把枪口直直地抵在穆柯脑门上。一旁的副官看的着急,立马带人把三人围了起来,黑压压的枪洞全指着季杏棠。
“退下去!都把枪放下站好了,待会儿谁敢冲上来开枪,军法处置!”穆柯对围上来的士兵命令道,接着掏出身上的三把手枪,全丢在地上,他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地说,“左右是欠你一条命。呐,让在场的都做个证,今天你毙了我,咱们两清。你也不用觉得吃亏,我爹最疼我,他现在身体又不好,说不准我死了也能把他带走。”
“滚。”穆柯话音刚落,若玉在他身后冷冰冰地发声。
穆柯转过身,双手抄在袴兜里一歪脑袋,同他对视,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看若玉了,看了良久除了“好看”二字再看不出什么花样,他把目光放远,望向空白天际,“你可真是……除了一张脸再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做人嘛总还得有点自己的底线,你这样子老子真心不喜欢,看着干净凑近了闻还是又霉又臭。你也别跟我耍你的驴脾气,你配不上。我也不是替你出头,我爹做的孽、你娘做的孽,本来就该他们自己捱。你娘死了,这枪子我替我爹来挨。你说我怎么会一眼瞧上你这么个王八蛋?也许就因为我俩有一脉的血,那还请你行行好,在我爹临死前喊他一声爹,到时候我怕他死不瞑目吓着我娘。这辈子我认栽,下辈子我得躲得远远的,你说是不是?”
树枝上的鸟终是飞走了,只剩下飘坠的秋叶,沾了雨水,脉络清晰。
穆柯稍稍偏过头,目光又落在若玉脸上。
所有的情感糅杂在一起被抻成一条长线,在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里,越来越细、越来越飘渺,直到化成一缕烟,就那么散了、消失了。
若玉想,我就是仗着这一张脸,你对我好不也是喜欢这张脸,又霉又臭你还是喜欢,为什么要说自欺欺人的话呢?可是“配不上”他是真的配不上了,所以在他面前连叫嚣的资格都没有。若玉不想哭却忍不住挂了两行泪,他不能接受穆柯说讨厌自己,可时至今日哪一步不是自己一脚一坑踩出来的。若玉抬手抹了眼泪,转念一想那又怎样,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他就是死也要弄脏穆柯的黄泉路,谁叫他先来招惹的自己。
“砰!”一声清脆霹雳爆响,子弹从枪筒里射出。
若玉刚擦干的眼泪,眼眶里就涌落出豆大的泪珠子,穆柯一下扑倒在若玉胸前。若玉伸手一摸,手心立刻被他后背殷出的血染红了,他大叫一声,“穆柯!”
若玉眼睁睁瞧着季杏棠开枪。
副官赶紧让人把穆柯架了起来,吆喝着,“快!来人!”院子里的士兵乱成一团,担架抬人的抬人,端枪上膛的上膛。
若玉霎时脸色苍白,步履沉重走过去揪住季杏棠的外襟,骨节攥的青白,泪眼朦胧看不清季杏棠的脸,一个劲说,“开枪……开枪……给我一枪!”
季杏棠要被逼疯了,癫狂地大笑起来。白啸泓不知道眉头该皱还是该舒,他不就是希望季杏棠和若玉反目成仇再无瓜葛?现在目的达到了,心里的滋味却不好受,他最后吸了一口强碱性的浓烟来麻醉自己,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推开了若玉,若玉踉跄着后退两步,季杏棠则一下全身瘫软跌倒在地。
白啸泓想把他扶起来,若玉双膝一软跪在季杏棠身边,把地上的手枪捡起来塞进他手里,握着他的手把枪口抵在自己额前,面无表情地乞求,“很快的……你给我一枪……不会浪费多长时间……开枪……求你开枪……”
季杏棠双目无神地看着若玉,最后闭了眼皮,眼眶里滚下两颗泪珠。白啸泓一掌推开了纠缠不休的若玉,把季杏棠托抱起来回了客厅。
苏少九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不会太久,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
一出好戏落幕,他就要粉墨登场。
苏少九绕过颓然瘫在地上的若玉,走进了客厅。白啸泓倒了两杯茶,一杯给季杏棠,一杯给苏少九。季杏棠则倚在沙发上偏过头,把所有目光都留给客厅外的若玉。
今时不同往日。白啸泓客气地问道,“苏督军忙里偷闲光顾鄙舍,有何见教?”
苏少九正襟危坐,刚才的混乱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直截了当表明了来意,“抓人。”
白啸泓暗想,杜子明的速度还真是够快的,不过半月就和苏少九勾搭成奸,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他们以为有了那些把柄就能扳倒自己未免太天真,他们想和自己斗还嫩了点,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慌乱,从容不迫地说,“抓人?敢问督军师出何名?又要抓谁?”
苏少九慢条斯理直言不讳,“本来这个事情不归我管,可是我刚上任风骤雨急里站不稳脚,一群老东西虎视眈眈等着拉我下马,我这才亟于揽下这个事情。当然,我不会凭空捏造事实,抓的是你们白公馆的人,罪名可就重了——你们白公馆有人通匪,赤F。”
白啸泓听到这个理由,不由地笑了两声,“赤F?那督军可要查清楚了,世人皆知我白某人只给蒋公办事,结交的都是国民 党派,也是靠这点关系上位,别说没有必要刀切豆腐两面光,就是想攀赤的高枝也找不着门路。”
院外,若玉抱起五月那只巴掌犬漠然消失在季杏棠的视线。
季杏棠如梦初醒,待到听到赤F二字清醒无比。
苏少九拍拍手,身后那位穿西装的秘书长递给他一个档案袋。苏少九把档案袋推到白啸泓面前,笑里藏刀,“还请白先生好好看看,到时候别说抓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