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晚上是庆功宴,地上堆满鲜花与空酒瓶。灯光昏暗,隐约可见涂着金蓝色眼影的舞女,和指间夹雪茄的男人站在阴影中暧昧交谈。
克里斯汀拉着我走到二楼。一个道具师坐在人偶背后,冲我们竖起大拇指:“姑娘们,今晚跳得漂亮!”
我和克里斯汀都对他微笑了一下。
四周弥漫着热腾腾的蒸气,夹杂着皂粉的清苦香。洗衣房的旁边,虽然气味不怎么样,位置却是非常好,可以俯瞰整个剧院后台。
克里斯汀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奶油面包,手肘放在栏杆上撑着脸,一脸认真地问我:“梅格,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排演的时候脸白得像是要随时晕过去。”
我嚼着面包,情绪很低落:“克里斯汀,我能问你一个私密的问题么?”
“问吧,没事。”
我斟酌了一下词句,正要开口,这时楼下忽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与口哨声,只见赫斯特与夏尼子爵并排走了过来。浪潮般的人群冲击着他们,有几个女孩甚至快贴到他们身上去了。
夏尼子爵没什么反应,估计是习惯了。赫斯特则伸手攥住了其中一个女孩的手腕。
刹那间,口哨声的音量创下一个新高。我的情绪也被周围气氛带得高昂起来,有些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个女孩背对着他,应该是不小心被挤到他身边的。她头发是向日葵色,穿着天鹅短纱裙。我原本也是这身打扮,只不过一下台,就被克里斯汀拖走换了衣服。
赫斯特绝对是我见过的最难以捉摸的人。因为只看外貌和气质的话,他整个人显得比夏尼子爵还要优雅,仿佛从小就接受着严厉苛刻的绅士教育;但他此刻的行为,却实在称不上绅士——眼神侵略,动作粗暴,指关节用力到微微泛白,那姿势,简直就像是巡捕逮住了逃犯。
那女孩被他攥得泪盈于睫,可怜巴巴地回头望向他:“赫斯特先生……”
奇迹发生了。与女孩对视的刹那,他怔了一下,然后野兽披上衣冠般,迅速改换神情,彬彬有礼地松开手,说道:“抱歉,认错人了。”
气氛在一瞬间陷入死寂。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尴尬。
赫斯特的反应太出人意料了,大家看他那副急躁的态度,还以为他会直接亲吻上去。
最后是我身旁的道具师化解了尴尬——他仰头灌了口啤酒,大喇喇地说:“赫斯特先生,这是我们舞团最漂亮的姑娘了!不好好把握可就没了!”
众人于是又笑起来。有人起哄说:“你这话把你身边的戴耶小姐和吉里小姐置于何地?”
“就是,最漂亮的姑娘明明是克里斯汀!”
“我投吉里小姐一票!”
……
嬉笑声淹没了尴尬。女孩在同伴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梅格,你刚想问我什么来着?”
啊,差点忘了正事。只是被那么一闹,想问出口的欲望减弱了不少。看了看克里斯汀线条清丽的侧脸,又看了看卡洛塔鲜花环绕的休息室,我头脑混乱极了,说不出是难过,还是震惊,还是不敢置信……
“梅格,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不好。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我张了张口,很想问你的音乐天使呢?他还在你的身边吗?如果他还在你身边的话,为什么今天没出现?
心中是这么想的,也准备这么说,然而余光瞥见有人走过来,脱口就成了:“克里斯汀,你看看谁上楼了。”
我发誓,这句话是随口说的,目的是为了等闲杂人等走远再开口,哪知刚说完就看到夏尼子爵与赫斯特站在不远处。
赫斯特抱着胳膊,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夏尼子爵微微一笑,一手负在背后,一手取下礼帽扣在左胸:“没打扰你们聊天吧。”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子爵先生。”
夏尼子爵浅浅笑了笑,负在背后的手换到身前,他竟然拿着一大束雪白的百合花:“别叫子爵,叫我拉乌尔就好……小洛蒂。”
“小洛蒂?你是……”
夏尼子爵将百合花放进她的怀中,温声细语:“在海中帮你捡回披肩的男孩。克里斯汀,今晚你虽不是主角,但依旧扎眼,几十人的合唱都遮掩不住你美妙的嗓音,就像你以前经常提到的音乐天使一样。”
克里斯汀小声说:“太夸张啦,拉乌尔。”
“怎么会。”夏尼子爵揽住她的肩膀,拨了拨她耳畔的发丝,“介意跟我共进晚餐吗?”说着,不等克里斯汀回答,他便依次朝赫斯特和我点头,“失陪。”
几句话下来,我连个插话的空当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他带走了克里斯汀。
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赫斯特,联想到他之前对待女孩同样的轻视态度,我脑中浮现出一句话:物以类聚……
“看我干什么?”
声音冷不防从头顶上传来,一只修长的手随性地撑在我面前的栏杆上,赫斯特走到我的身边。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手脚摆放的位置,刚好把我堵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害我只能把背脊紧贴在梁柱上。
第10章
柱子上钉着许多生锈的大铁钉,挂着一排排刚清洗完的道具,风铃般轻轻摇晃。离我最近的是一枚粘着雀羽的猫眼假面,以及一条皮质粗糙的马鞭子。
这是剧院晾晒道具的地方。等我意识到这点时,其中一根铁钉已勾住了我的头发。
我不由有些郁闷,晚上为了方便,没穿束腰,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细棉布白裙。裙子的肩带很细,是最常见的低胸式样,这意味着我必须谨慎抬手,因为一抬手就会露出……
“怎么不说话。”赫斯特竟然再次主动和我搭讪,只是语气非常冷漠,仿佛有谁拿着枪逼他跟我说话似的。
想起他第一次看我时的厌恶眼神,我感觉他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空气是一张潮热而绵密的大网,牢牢地笼罩下来。后背黏黏的,已经出了汗。我晃了晃脑袋,发现头发和铁钉越缠越紧,忍不住烦躁地一跺脚:“您可能误会了,我是在看子爵先生。”
话音落下,气氛骤然降至零下。
赫斯特倚靠在栏杆上,用拇指和食指松了一下领结,语气更冷漠了:“是么。”
“……是的。”所以请你快些离开吧。
然而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离我更近了一些,夹在黑缎马甲上的黄金表链,在我眼前不停晃荡。渐渐地,鼻子里充满了他的气息,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好闻,但比湿闷闷的空气还要让人发昏。
不知不觉间,我后背已全是热汗,裙子密不透风地裹在皮肤上。他怎么还不走。
“那你大概要失望了。”半晌,他淡淡地说道,“他和戴耶小姐是青梅竹马。”
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头发上,听见这话,一头雾水地反问说:“我为什么要失望?”
他愣了愣:“你不介意?”
我迷惑极了:“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森冷无比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这个眼神比以往所有目光加起来都要冰寒,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假如问号能够化为实质,我头顶的问号一定堆得比卡洛塔的假发还高,我到底说啥了……
正要仔细回想一遍对话,这时,我背后忽然一紧,紧接着一松,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腰那里断掉了——前一秒还紧裹皮肤的细棉布料,被热风一点一点地撬开,难以想象的清凉感在身上蔓延开来,同时心脏也瞬间坠入了冰窟。
洗衣房的水蒸气一直没间断过,通风口也不在我身后,所以不可能突然变凉快。
觉得凉快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
我僵着身子,咬着唇,幅度很小地摸了一下后腰。
裙子也被铁钉勾住了。
而且勾开了。
与此同时,赫斯特又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不带任何情绪。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似乎准备离开了。
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一个人快点离开,但他看完时间,依然站在原地,手指关节轻敲着栏杆,不知道在想什么。
耳根发烫,热汗顺着鬓角一颗一颗往下流,身上的清凉感却还在加剧,细棉布料一寸一寸地脱落皮肤……我几乎能想象到最后裙子彻底崩开、整个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