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在朝中也属新贵,高门世家实际上看不上这些出身寒门,在京中毫无根基的家世,所以新贵们都拧成一股绳,互相交好。可方氏对秦夫人的态度却不慎热络,只是随意应付两句,就将话题引开了去。
姜幸便知,方氏其实打心底里也看不上他们,她想要攀附的,是像晋王府、魏国公府这样的权贵。
外面一个丫头适时走进来,在李氏耳旁说了几句,李氏站起身,到了开席时间,大家纷纷都走出了里间。
大家都落座之后,姜幸也坐下,却不想姜嫣也挨到了她旁边,以往姜嫣嫌弃她,从不和坐在一起,今日不知是打什么鬼主意。
姜幸多留了个心眼,假装不在意她,但她却接二连三过来套近乎。
“大姐姐,你的裙子被凳子压住了,小心点。”
“大姐姐,你拿错筷子了,这个是你的。”
“大姐姐,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夹?”
姜幸被她接二连三的举动弄地一头雾水,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她们感情很好呢。
饭桌之上,除了姜幸自己不愉快,气愤也算其乐融融,后来姜嫣也不再那么热络了,她这才松一口气。
结果举杯庆贺的时候,姜嫣不小心碰倒了她的被子,里面的果酒洒了姜幸一身,她今日衣裳穿得淡,水渍太过明显。
“元娘先回锦绣阁换身衣裳再过来吧。”李氏突然发了话。
其实寿安堂也有能换衣裳的地方,不知道李氏为什么一定要她回锦绣阁,可是到底锦绣阁她更放心一点,因此未说什么,起身退席。
姜嫣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天真烂漫。
到了锦绣阁的院子,姜幸心里心上八下的,总是放不下心来,就让红绸守在院门口,紫绢跟着她进去。
直到换完衣裳出来,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姜幸走出来,在院子里看了一眼,虽然静得可怕,但是一切照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刚要走,却突然听到院墙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
挨着锦绣阁的那道院墙之外是条死胡同,以前是个巷子,后来为了保护那棵参天的古树就封了起来。
古树枝桠刚刚伸到这里来,姜幸缓步走过去,定睛一看,才发现枝繁叶茂的古树里竟然藏着一个人,那人仰躺在粗大的树枝上乘凉,嘴里叼了一片叶子,刚才那响声应该就是这么吹出来的。
姜幸皱着眉,脸色忽地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季琅不理她,左脚搭到右膝上翘起来,有节奏地颠动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姜府不是往武敬侯府递上请柬了吗?怎么小侯爷不从正门过来?”姜幸又问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其实一点也不怕季琅。
季琅吐了嘴里的叶子,翻身坐起来,后背靠上树干:“我回了,不想去!”
“那小侯爷在这里做什么?”姜幸有些着急了。
“这是你家吗?我喜欢在哪纳凉就去哪,好像不用你管。”季琅故意要抬她杠似的,说一句顶一句。
他嘴角弯起,看她在底下气得脸通红,心情突然变好。
姜幸一看他这样,胸中也涌出了一股火气,挺了挺胸,昂着头看他:“小侯爷在这,恐有瓜田李下之嫌,元娘怕让人看到不好,传我闲话,小侯爷身份贵重,自然不怕,元娘却怕的很!”
季琅面色一僵,从树杈上站起来:“到底是议亲的人了,也懂得什么瓜田李下之嫌。”
他语气里尽含讥诮,说完之后一声冷笑,又蹭了蹭鼻子:“不过你放心,本侯也不想跟你扯上什么关系。啧,看来这里也不清静——”
季琅自言自语地说完那句话,转身就从树上跳下去,那抹红艳的身影霎时就消失了。
姜幸仰头看了良久,突然有些怅然若失,可是心里失了什么,她又说不清楚。低下头,眼前尽是黑色的重影,身子也晃了晃,紫绢赶紧扶住她:“元娘!”
“没事……可能是被小侯爷气到了。”姜幸无力地摆摆手,突然感觉头晕乎乎的,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
紫绢也心中不满,一边扶着她向门口走去,一边埋怨:“这个季小侯爷也大胆了,若不是元娘这里偏僻,此事传到夫人耳朵里,元娘肯定要——”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滞,惊恐地捂住嘴,她看到院门外本该守在那里的红绸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紫绢急忙跑过去晃动红绸,却又听到身后一声倒地的声音。
躺树上的季琅:“来了来了,那丫头来了,走了走了,那丫头又要走了,不行,那我不是白来了?吹一口——”
第23章 一步深渊
脑中昏昏沉沉的,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让她游走漂浮在空中一般,没有实感,也踩不到东西。
细密的汗水微微滑落,鼻子中嗅到了一股铁腥味,姜幸抓破那抹困顿她的意思,下意识睁眼,映入视线的却是她房间里床上挂着的承尘。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直到她偏过头,看到榻侧那个黑咕隆咚的后脑勺时,惊恐的感觉才一下子涌上心头。连惊叫都忘记,她只是快速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竟然被人褪去了大半,只好又去抓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
图穷而匕见。
姜幸彻底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前紧闭双眼的陌生人,那人胸前插着一把匕首,面容苍白,身上已经没有了起伏,血从缝隙里流出,湿了雪白的里衣,犹如在身上绽开一朵艳丽的红花。
姜幸伸出手,竟发现自己双手上也满是鲜血!
与此同时,“咣”一声,房门被撞开了。
进来的是两个妇人,身后还跟了几个贴身丫头,事发突然,姜幸根本来不及躲,她也没有时间理清眼前发生的事。
最先进来的是李芸环。
后面跟着的,姜幸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前两日来府上议亲的魏国公夫人,她跟着李氏进去,看到她在半路上顿住身子,视线随她去看,触及到那个血腥又诡异的画面时,国公夫人脚下一软,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问。
国公夫人缓了好久手上才有了些力气,她闭了闭眼,重新站起身,怒目看向李氏,语气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后的颤抖:“姜夫人,我无意卷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但是今天这事,却叫我太失望了,希望贵府能有个说法!我看今日你们姜府老夫人的寿宴是办不下去了,这里我也待不下去,告辞!”
说完,魏国公夫人回头看了床上的姜幸一眼,随即决绝地转身离开,李氏急忙让人去追,又吩咐下人们将锦绣阁牢牢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但是魏国公夫人到底是没被拦住,她气势汹汹地从内院赶回前院,拉扯着还在前院喝酒,懵懂不知的魏国公,扬言要离开,几番动作之下引来不小的骚乱,景彦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姜有卢想问清楚,在场的众人也想看看热闹,国公夫人想起临走时那一眼,到底没有说清楚锦绣阁的事,只是态度强硬,将丈夫儿子都带走了,一刻都不愿意久留。
前院发生的事,姜幸一概不知,她看到魏国公夫人转身离去,就知道这门亲事肯定泡汤了。
她手脚冰凉,头上发着虚汗,整个人如坠冰窟,身子的难受和心里上的痛苦都将她折磨地苦不堪言,可是她又要保持冷静,去想她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十三娘说过,遇事后牙咬得紧一点,就不会显得那么狼狈,于是她咬紧牙关,知道铁腥味在嘴里散发出来。
李氏让人把尸体移走,又让她穿好衣服,从始至终没有问她一句话。
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
她为今可以想到的最可能的一点,就是有人要毁了她与魏国公世子的亲事。不止如此,那人还要让她身败名裂,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于她本就出身漾春楼的身世来说,无意于雪上加霜,就算是皇帝的女儿,有过这样的过往怕是也要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了。
那她还有命活吗?
夕阳隐没,月挂枝头,夜色渐渐降临,姜府也终于归于平静。宾客都离开了,对于今日景家人突生的变故,人们虽然猜测纷纷,却都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带着疑惑离开。
姜府后院灯火通明,府里的人也难得聚得这样齐,姜幸跪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时间过去了一个下午,她一直这样跪着,俨然已经将她当做杀了人的犯人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