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成言低着头背着手,一面晃着身子一面踮脚,似对自己的鞋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目光死死钉在那处,竟是一眼都不敢看宋青。
燕山月持剑颔首,规规矩矩一动不动,神色安静肃穆恰似神道上守陵的石雕。
要命了,要命了,宋青老贼怎么跟出来了,步成言面上烧得更甚。
宋青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年纪轻轻的小道侣,恍惚间想起自己和阿言的那些好光景,久如一池死水的心不自觉间轻起涟漪。
宋青一挑眉,尽量说得平静:“山月,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陪我一起去修紫魁界?”
听罢,步成言猛地一抬眼,她先是不忿宋青老贼又将她的少年充作廉价劳动力,略思索一番,惊觉此话还有值得咀嚼之处。
宋青从没这般亲昵地唤过“山月”,且每每提及他,宋青话里话外满是讽刺鄙夷,似乎并不满意这位便宜女婿。但如今,宋青居然称赞燕山月“骨骼清奇”,甚至向他抛出橄榄枝,主动邀请他插手与自己性命息息相关的防御工事。
难不成……
步成言激动得手指发抖,舌头险些打结:“爹,你这是……准许……”
准许他们二人结为道侣了吗?
宋青神色微妙,不置可否:“这是云儿自己的事,爹不管。”
“爹,那我就当您同意了?”步成言几乎脱口而出。
“爹什么时候说过不同意?”宋青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步成言一腔激动难以言表,燕山月更是被极致的喜悦冲得发蒙,两人对视良久,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青慢悠悠地走出两步,复又回头:“还不快些跟上?”
燕山月这才反应过来一般,略一欠身算作赔罪,接着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步成言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她看着前方两人莫名和谐的背影,忍不住边追边喊:“爹,带我一个!”
再次回到那个头顶虚无的紫魁界前,步成言心里一阵慨叹——她如今,已经从一个被人追着打的炮灰,变成了一个有爹疼,有夫爱的炮灰,这段光辉事迹,足以在炮灰的业界历史上洋洋洒洒书上几十页。
步成言简直是怀着观礼升旗仪式一般崇敬又骄傲的心情,看着一道崭新的紫魁界在原地缓缓升起。
脱离了封印的少年,真真势如猛虎,那身修为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与宋青比肩施法时,竟不落于下风。
三人御剑而归时,天色已晚,宋青偌大的宫室内点满了如星灯火,由上自下而看,一片繁华。
燕山月将剑稳稳停到师姐房门前,二人互道“晚好”后,燕山月规规矩矩地倒退出室,并轻轻帮师姐掩好房门。
一切妥当,少年勾了勾唇角,转身欲走,一回头险些撞上一个伟岸身影,少年一惊,抬头,却见那人竟是他的岳父大人。
面对燕山月时,宋青并不占身高优势,但他那身浑然天成不容侵犯的矜贵气质,实在极有威慑力。
宋青微垂着眼,面无表情,极好看的一张脸此时却宛如地底修罗,阴森可怖:“这么晚了,要去哪?”
训练有素的燕山月很快整理好因受惊而略显失态的表情,稍一欠身,不卑不亢:“回岳父大人,小婿回房歇息。”
听罢,宋青一挑眉,在保持沉默的同时,并无一丝一毫放燕山月离开的意思。
燕山月维持着欠身的姿势干站许久,终于耐不住性子悄悄向宋青一瞟,宋青极敏锐地捕捉到燕山月的这个眼神,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要回哪个房?”字里行间却有质问意。
燕山月听得脚下一滑,险些直直扑进宋青怀里——岳父大人如此生气,该不会是因为他没有和师姐住一个房间吧?
“小婿……”燕山月一阵辞穷,心里既甜蜜又惶恐,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宋青完全不给燕山月犹豫的机会,他白靴轻抬,一步一步向燕山月靠近,可怜的燕山月只好一寸一寸后退,直到抵上师姐的房门。
他真的退无可退了,只好顶着满面粉红,向宋青一拱手:“岳父大人,小婿这就去歇息了。”
宋青脚下一顿,略一点头,燕山月小白兔连忙逃也似地冲进房门,末了还不忘道一句“岳父大人慢走”。
房门轰然一响,已经在床上摆成“大”字形的步成言瞬间坐起,待看清眼前人时,被惊扰的怒火瞬间灭得彻底:“山月?”
少年紧贴在房门上直喘粗气,脸红得像遭煮的蟹。步成言一头雾水,蹭到床沿,边穿鞋边道:“发生什么了?”
“岳父大人……他……”少年悻悻离开门板,努力组织着语言,“他叫我来守师姐。”
“哐当”一声,步成言手中的厚底短靴直接被她丢到了地上。
宋青老贼这么开放的?怎么之前没发觉啊……
步成言满头黑线,所幸和心爱的少年分享一张床并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建设,步成言干脆甩掉刚刚穿好的那只鞋,重新缩回到床上,顺手拍了拍身边的空白:“床还够大。”
少年看了看那张床,又看了看师姐,一腔羞赧逐渐被满心的欢喜冲散,他慢慢地走过去,仍有些手足无措:“师姐,有热水吗?”
步成言万万没想到少年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略顿了一下,才道:“有的,在里间,我刚刚洗过,还剩了很多。”
少年应了一声就向里间走去,步成言盯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房间,足愣了好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别想了,山月还是个孩子……
第42章 血月(一)
自穿书以来,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早已习惯在生死边缘徘徊,以至于连告诉自己的少年“里间有热水洗漱”这件稀松平常的小事,都显得尤为生疏难得,甚至可以让她感动好久。
那一瞬间,步成言恍然觉得,什么命数波折,情仇爱恨,统统比不上她这有热水,有暖被,有爱人的三尺床榻。
燕山月带着一身朦胧水气回来时,步成言早已将灯吹熄了,只有依稀月光透过窗棂,一点一点刺穿满室的黑暗。
师姐似已歇下了,燕山月屏住呼吸,他身为习武之人,脚步轻,本就不易察觉,可他此时却依然紧张,双脚慢起慢落,生怕吵醒师姐——这脚步比他独闯连环阵时更轻也更小心。
步成言闭眼假寐,以她的炮灰功底,断然听不到天才少年刻意放轻的脚步,她只好合着眼孤孤单单地想:山月怎么还不来,山月怎么还不来……
直到,一阵温暖的水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少年独有的干净味道。
被中忽有凉气袭来,转而又是一片温暖。
少年轻手轻脚地缩进被子,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步成言继续兢兢业业地假睡,直到她自己都觉得这份睡意足够以假乱真,险些睡着时,一只小爪子悄悄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步成言微掀眼皮,借着月光瞧见了少年好看的侧脸。
少年最近体力透支,一沾床板竟就沉沉睡去,裹着素白中衣的清瘦胸膛从被里露出一截,正极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他伸手来找步成言,想是潜意识的动作。
燕山月即使睡着了,也惦记着要好好保护师姐。
步成言轻轻侧过身,极贪婪地瞧着少年立体好看的侧脸。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罗刹副本中在客栈同山月一起打地铺的那晚。
少年脸颊的柔软触感犹在唇边,步成言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凑过去在少年的额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随后做了坏事一般飞速撤回头,努力调整着陡然加重的呼吸,生怕惊动了佳公子。
步成言的半张脸都藏在锦被里,露出的一双眼眨了眨,眸子里满是心满意足。
步成言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觉极酣甜,待她睁开眼时,又是日上三竿了。
她昨晚沉迷美色沉迷了大半宿,今早不睡过头才怪。
步成言拥着被坐起来,一手按着身边已经冰凉的床单,一边谨慎反思自己有没有什么不良的睡眠习惯,比如抢被子什么的。
略怔仲了一阵,步成言突然弹了起来——依山月的性子,无事定不会离开她半步,难不成他一大早又被宋青拉出去灌酒走梅花桩了?
念及此,步成言手忙脚乱地穿衣洗漱,正待冲出房门逮宋青老贼一个正着时,脚下突然“嚓”的一声,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