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成言站远两步垂眼瞧它,心里莫名泛起一丝不舍。
从前,它也为步成言抗过不少险情,若因为这一点莫须有之罪就将它弃在这里,说实话,步成言当真是满心愧疚。
于是,决绝不过三秒,步成言又扑了回去,把冰凉的剑紧紧抱在怀里,追云剑身微震以示回应。
正当这主仆二人彼此紧贴倾诉衷情之时,又有一只雪球凌空而来,堪堪擦着步成言的发顶飞过,步成言这下真的被激怒了,随手抓了一把雪在手心握紧成团,随后飞快向雪球来处丢回去。
这团雪在低空划过一道平滑曲线,最终无声无息地坠落在不远处。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步成言却累得重重喘了几口气,刺骨寒风似冰刀一般钻入步成言的肺里,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力竭。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除去受伤晕倒的时间,她一直都在不停地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作为炮灰,你蹦跶的字数也够多了,步成言自嘲地笑笑,正欲起身,又有一枚雪球从她的头顶飞过,这一次,打散了她草草挽起的发。
三千青丝与飞雪纠结在一起,贴着她的脸颊肆意飞扬,她目光所及,皆被乌发遮挡。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步成言试图站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蹲在雪地上,渐渐头昏脑涨,渐渐昏昏欲睡……尽管她不停地暗示自己,不能睡,这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可是上下眼皮还是止不住地打架,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就没了知觉,双手放到嘴边哈气也只觉疼痛。
这……也许就是终点了吧,步成言迷迷糊糊地想。恍惚间,突然听到一声童音从身后传来:“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这声童音清澈如玉珠落瓷盘,不似从前听到的那些那么诡异摄魂,反而仿若天宫仙乐,使人闻之心安,闻之心静,闻之……心生熟悉?
步成言俞思索俞觉得熟悉,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步成言挣扎着转过僵直的脖颈,一眼就又瞧见了那个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人。
“宋青……你到底想干什么?”步成言有些废力地仰头望着那个在大雪中仍岿然不动的身影,他一身孑然,与那雪雕一般无二。
“五子棋,玩吗?”那张俊俏无双的面孔眉眼含笑,步成言却觉得他还不如不笑,半真半假反倒无比渗人。
当然,著名的偏执狂是不会给别人选择的余地的,他的话,不是询问,只是告知。
于是,不等步成言回答,宋青便走上前将一颗白棋贴在步成言的眉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步成言只得任人宰割,但她从内到外都已麻木,也不再顾及这么多了。
白棋贴上眉心的瞬间,步成言先是无比绝望,而后一阵暖流席卷全身,幸福感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疲惫与愉悦交加,她再支撑不住,终于昏睡过去。
“喂,醒醒,你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步成言仰躺在地,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十足不耐烦地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肘部,她茫然睁眼,双目猛地被炽烈阳光灼痛,她抬起一只手稍稍遮了眼,而后不紧不慢地从指缝间观察着四周环境。
头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鹿汀那张精致的小脸。
步成言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阳光下,周身布料温暖而真实无比的触感令她骤生一种“一切都过去了,我居然真的活下来了,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略心酸又略自恋的快感,步成言有个毛病,心里一爽,嘴上就开始耍帅呈意气,于是她盯着鹿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还活着?”
这话说得极漂亮,下场也是极狼狈。
话音未落,本来在步成言手肘处的仙剑瞬间移到她的脖颈处,剑柄朝下点在地上,利刃出鞘三分。
步成言瞬时噤声,同时还不由自主地向远离剑刃的方向动了动颈子——都是爆款仙剑,怎么人家就这么来势汹汹、扼人咽喉?
原文女主了不起吗?
第22章 宋青(五)
Ok,我承认,确实了不起,步成言侧过头用力闭了闭眼。
“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呢,”鹿汀单手持剑冷笑,“师姐?”
最后这句称呼一字一顿,尾音拖得奇长,显然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又颇有嘲讽意。
步成言闭着眼抿紧了唇,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她已经摸清了鹿汀的套路,鹿汀没有趁她昏厥时一剑捅了她,甚至给她留有贫嘴的余地,此事定有蹊跷。
步成言便借着这点子把柄,卖力耍起傲娇。
鹿汀瞧着躺在地上装死的步成言,内心一阵气血翻涌,可她是何人?优秀的妖人卧底,纵有千种愤恨万般悲苦凝聚心头,她仍能面不改色。
鹿汀缓缓收回佩剑,歪着头看着步成言,一语点中对方命门:“你就在这躺着吧,我去找山月师兄了。”
步成言极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名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中光芒大盛:“山月他在哪?”
鹿汀耸了耸肩,一脸我怎么知道。
“你们没在一起吗?”步成言一拍地面站起身,顾不得白衣染尘,她有一把抓住鹿汀质问的冲动,却又堪堪停住。
“你觉得呢?”鹿汀的目光扫了一圈自己身侧,又优哉悠哉地转回到步成言脸上,这意思就是:你在我身边找出个燕山月试试?你放心大胆找,能找到算我输。
步成言脑中一片轰鸣,她的山月呢?鹿汀这小兔崽子把她的山月藏哪里去了?
“你们遇到什么了?”步成言心急如焚,但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努力压住自己颤抖的指尖,避免在敌方面前暴露弱点。
“宋青。”一提起这个名字,鹿汀肃然起敬一般站得笔直,显然对其很是忌惮,“你应该知道这号人吧?”
知道,当然知道,步成言挑了挑眉,世界上再没人比她更了解宋青了,即使如今她对宋青知之甚少,但别人定比她知道得更少——毕竟,宋青说到底是被她的文字赋予了生命的,若这都不算了解,那还有什么配称得上了解?
鹿汀一脸闲话少叙,不再出声。
步成言上下打量着鹿汀,这小黑莲花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她独处,其中定有隐情。
果然,步成言的目光扫过鹿汀的手腕时堪堪停住,从来素净的衣袖下,多了一条白色缎带。
步成言稍稍抬手,这样的缎带,在她的手腕上也有一条。
“结盟吗?”步成言冲鹿汀晃了晃手腕,小黑莲花一脸不情不愿地捂住袖间若隐若现的蝴蝶结,侧过头避开步成言的目光:“是宋青的手笔,非我自愿。”
步成言笑着瞧她:“我也。”
两人并排相隔三米礼貌距离向前走去,中间宽敞得能过火车,一路无话。
四下是一片园林模样,树木参天,绿意多,人气少,若说这是一片森林也未尝不可,只是枝叶掩映之间,还有些玲珑的亭阁在;脚下踩的,也非枯枝败叶,而是平整偶有雕花的青石板,一阵如风似水的凉意从脚底沁入心肺,如此佳境,凡世罕有,仙界寻常。
美则美矣,却有些过分诡异的安静。这么大的一片树林,竟连一声鸟啼都没有。
步成言抿紧唇,不敢轻举妄动,她尽力放轻脚步,并不想招惹任何事端,甚至连身处何方都不加过问,只一心想找到燕山月。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步成言下意识转头去看鹿汀,头转至一半又堪堪停住——她为什么要征求小黑莲花的意见?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念及此,步成言蹑手蹑脚地向那道人影靠去。
走得近了,步成言才发觉那人脚下方方正正四块青石板的边缘亮起一圈金光,将那人匡在其中,而那人影不过一具石雕。
步成言仔细扫了扫面前的石雕,心中一阵发毛。
寻常石雕或舒展或健美或端肃,总之都会表现人最美好最赏心悦目的体态,可这具石雕却扭曲得很,双眉紧蹙,血口大张,双拳握紧用力到青筋暴起,全然一副痛苦模样,仿佛是将活人用水泥生生浇灌而成,奋力挣扎的动作神态栩栩如生。
最令步成言在意的,是那人的手腕上也有同款的白色缎带。
“你没猜错,一炷香之前,他还是个大活人。”鹿汀清清冷冷的声音突兀地在步成言身后不远处响起,惊得步成言头皮一阵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