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46)

再怎么说,国公府也是养她育她两辈子的地方,今日想将心怀鬼胎的庶妹塞给她夫君的,是与她流着同样血液的爹。

而一直处心积虑想着置她于万劫不复死地的人,是她的亲妹妹。

活到这个份上,陈鸾自个想想都唯有苦笑。

“娘娘不必与二小姐一般见识,她阴谋诡计再多,也越不到您的头上去。”流月看出了些端倪来,急忙出声宽慰道。

陈鸾摇了摇头,嫣红的唇瓣失了血色,变得有些苍白,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哑,“不,她今日极聪明。”

陈鸢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但凡是个男人,都没有可能真的置若罔闻,一笑置之。

况且那人还是个那样高傲的性子。

陈鸢今日那些话,看似是受了刺激慌不择言,实则早有酝酿,今日若真让陈鸢如愿进了东宫,这段话也将会扳倒她的底牌。

今日只不过演变成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陈鸢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已。

她现在没有国公府做依靠,便只能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陈鸾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伸手揉着眉心,问:“殿下现在何处?”

“许是在堂屋坐着呢,娘娘,咱们要去寻吗?”

一阵风贴面而过,竹叶沙沙作响,有几片晃晃荡荡从高处飘落,带着零星的湿意,打着旋儿落到潮湿的泥土上。

察觉到那一缕缕细密如针的丝线,流月不由得轻咦了一声,道:“娘娘,下雨了,咱们先回屋避避吧。”

陈鸾颔首,边走边吩咐道:“这段时日,叫人牢牢盯着玉色阁与梨花轩,万不可松懈,但凡有一丝可疑之处,即可禀报。”

若不出意料,陈鸢与玉色阁的那位康姨娘,都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的。

这事,不能再出岔子了。

雨势顷刻间变得极大,如同倒灌的江水,落得天地之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那扇像珍珠串起来的雨帘,便只有摇曳在风雨中的大树,零星几棵,散着绿色的黯淡光泽。

堂屋中却只有急得来回踱步的胡元,还有一盏尚冒着热气的清茶。

却独独不见男人的身影。

陈鸾眉心微蹙,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胡元满脸急色地走到跟前,拿着拂尘行了个礼,道:“娘娘,您可算是来了。”

胡元是纪焕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行事滴水不漏,妥妥的老狐狸,难得见他有这样急的时候。

“发生了何事?殿下呢?”豆大的雨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声势浩大,陈鸾走近几步,敛了神色发问。

“娘娘,宫中传来急报,皇上……皇上不行了,太子爷方才得了消息就进了宫,叫奴才留在此地护送娘娘即刻回宫。”

这样不得了的消息,胡元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隔墙有耳,被国公府的下人听了去,那可是要命的死罪。

“你说什么?”陈鸾才将坐下,这会听了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她的声音带着丝缕不稳的颤意,而后被淹没在雨里。

既是男人探来的消息,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陈鸾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快速盘算着日子,前世昌帝虽然身子一直不好,可也撑过了几个春秋,一直到三年后的严冬,才堪堪咽气。

也因此,纪萧稳坐了三年太子储君位。

难不成是因为她的重生,太子提前被废,连带着昌帝也要提前逝世?

胡元急得额上的皱纹都显出来几条,他伏在陈鸾耳边道:“娘娘,宫里的事要紧,事不宜迟,咱们等雨势稍缓便入宫吧,太子爷这会恐怕已经到了。”

陈鸾身子僵硬得和石头一样,脑子却十分清明,也顾不得此刻滂沱而下的大雨,她从椅子上起身,道:“咱们现在就走,流月,你命人去告知祖母一声,只说我有急事先回宫了。”

流月也知道事情严重,与一个侯在堂屋外头伺候的小丫鬟耳语几句,便拿着伞小跑回陈鸾身边。

屋檐下,雨水筑成了一堵水色的城墙,头顶的伞将陈鸾遮得严严实实,也还是被打湿了肩头,鬓边的碎发湿哒哒地贴在耳畔,陈鸾被迎面而来的强风吹得咳了几声。

胡元心底叫苦不迭。

明明好好的一个回门日,先是殿下被那个不知所谓的庶女气得险些拂袖而去,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再是宫里突然传来密报,一代帝王生命垂危,太子爷只好先行一步入宫。

他这好容易等来了太子妃,却又突然下起这样大的雨来,若是再惹得这位染上风寒……

太子爷真能要了他这条老命。

因着这样大的雨,马车行得十分慢,街道上的碎石子与坑洼更成了一种障碍,陈鸾被颠得有些难受,皱着眉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分明昨日晨间,她与纪焕才去敬过茶,昌帝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还能起身走动,更与纪焕谈了好一会的话。

怎么这样突然,今日就不行了?

是另有隐情,还是命该如此?

流月拿了干净的帕子替陈鸾擦拭额角,也不敢说什么话。他们的这辆马车,俨然成为了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艰难而缓慢地往前漂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驶进了宫门,深红色的大门缓缓合上,身后闹市朦胧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在暴雨中岿然不动的巍峨皇宫。

等终于踏进毓庆宫的门,陈鸾手指头冰凉僵硬得不像话,而原本两片嫣红的唇/瓣,也尽失了血色,俨然成了雨中的落汤鸡。

“外头落这样大的雨,娘娘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别染上风寒了,葡萄,你去请太医,动作快点。”苏嬷嬷见状,本就严肃的神情更见厉色,她搀扶着陈鸾在垫着软裘的小凳上坐下,一边道:“老奴已命丫鬟去准备热水了,娘娘得尽快沐浴,好洗去身上的寒气。”

这样的节骨眼上,哪还有什么功夫请太医呢?

陈鸾闭眼,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道:“嬷嬷先别管那许多了,扶本宫去沐浴。”

胡元凑过来在苏嬷嬷耳边低语几句,苏嬷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稳着声音道:“难怪方才听几个不懂事的丫鬟说,隐约见到有羽林军将各宫都围了起来,我还估摸是雨大,她们自个唬自个的呢。”

陈鸾听了这话,猛的睁了眸子,看向苏嬷嬷,问:“嬷嬷的意思是说,有羽林军将整个后宫都围起来了?”

这样的大事,谁也不敢妄加多言,苏嬷嬷神色肃穆,皱着眉道:“先前几个丫鬟去领新来的缎子,回来就说有穿着铠甲的士兵将明兰宫,翊坤宫都围了起来,就连太后的佛堂都没能幸免,老奴以为是雨下大了,她们看走了眼,便呵斥了几句打发了。”

陈鸾与胡元对视一眼,都瞧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之色。

看来昌帝病危一事,不出意料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沐浴之后,陈鸾才稍微觉着好过了些。苏嬷嬷为她选了一身淡色的长裙,简单又不失庄重,就连头上的簪子,也是最质朴无华的玉簪。

苏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万事都有分寸,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事交给她,陈鸾十分放心。

陈鸾到养心殿的时候,无一人阻拦,也没人说话,就连通报声都没有,竟这样让她畅通无阻地进了。

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话从来不假,陈鸾每一步都行得心惊胆战,手里头攒着的帕子松了又紧,直到绕过一面龙凤交缠的屏风,她脚步才停了下来。

心跳得如同战场上敲得正酣的擂鼓一样。

皇帝的龙榻前,乌泱泱跪了十几个人,有的陈鸾一眼都认了出来,比如面带悲戚的许皇后,眼中蓄泪的云贵妃,以及跪在皇后身侧的纪焕,男人脊背挺直,如同悬崖峭壁的缝隙里生长出的苍松,屹立风雨而不倒。

不知怎的,陈鸾竟从一个背影中,瞧出了些许的寂寥与落寞来。

还有的是陈鸾从未见过的生面孔,无不例外都是一身铠甲,腰佩长剑,气势森然的大将。

竟就这样进了帝王的寝宫。

陈鸾心中一凛,默不作声地跟着跪了下来,眸子低垂,一声也不敢吭。

事实上,也根本轮不到她吭声。

外头的雨越落越急,越落越大,养心殿内殿,帝王榻前却出离的安静,静到能听到那武将铠甲间的碰撞声。

画七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