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
丁宝怡的脑子里蹦出这个词。
这是她迄今为止第二次在言念的脸上看到这种孤傲的、又倔强的气质。
第一次是在她爸言誉铭去世之后的那一个星期。
言念那一个星期不想理任何人，颓废着，消极着，把自己封闭了。
这次的程度似乎更甚。
丁宝怡回过神来，赶忙追了上去。
已经六点了，医院的很多医生已经下班了。
言念直接去找院长。
院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主儿，给言念翻找了一下二十多年前的病历。
像是生过孩子的孕妇，孕妇和孩子的名字在医院都会有登记记录。
“查到了。”
院长说。
“当年给你母亲做手术的是我们医院妇产科的吴悦医生，我不知道她下班没有，你现在可以去妇产科找找她。”
“谢谢。”
言念冲其颔首之后转身就走。
她难得走的那么快，走的比丁宝怡跑得还快，丁宝怡在后面追，都快要追不上她。
妇产科室，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盘着头发，额前有几根白发垂落下来。
“是吴医生吗？”
言念在吴悦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
吴悦正准备锁会诊室的门回家，看向言念，“要来检查的话，还是等明天吧，仪器已经关了，我没办法给你检查。”
第459章 言念要配君子
“不是……我是言念。”
言念指着自己，一双黑眸含着水光，动了动唇，有些艰难地在解释……
“我是言念，言是言语的言，念是念念不忘的念，我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那个难产的母亲，她叫韩青竹，我是她的女儿……”
“啊……韩青竹。”
吴悦恍惚了一阵。
“我记得那个产妇，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呢，你这么一说，你跟你妈妈是长得挺像，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对不起，有些唐突了。”
言念摩擦着手掌，眼睛的水光越来越重。
“因为我今天才知道我妈难产的事情，然后……我爸现在不在我身边……再然后……我就是特别特别想知道，我妈那天是怎么死的，她真的是难产死的吗？”
眼眶里面的碎片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两滴，吧嗒吧嗒的，很快被她用手背拂去。
她清透的水眸盯着面前的医生，很真诚，藏着无助和悲伤。
吴悦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啊就是难产，术后大出血，你妈分娩时执意要保你，你爸当时在旁边怎么劝都没有用，我们当医生的也只能遵从病人的意见。”
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医疗条件没有现在发达，医院的很多制度也都存在漏洞。
吴悦记得清楚，那场顺产手术，她是主治医生。
其实在这之前，她便给韩青竹做过产检，第二次产检发现她患有妊娠期急性脂肪肝，曾劝她终止妊娠，奈何韩青竹死活都不同意放弃肚子里的孩子。
妊娠期急性脂肪肝比较少见，但在怀孕期间若是不终止妊娠，很有可能会危及母体生命。
韩青竹清楚这一点，却还是坚持到了预产期。
当时给韩青竹宫口才开到三指，她就已经痛到撑不下去，脸上的表情脆弱却又坚强，虽然蓬头垢面，可五官精致美如画，瞧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当时她劝韩青竹，不要生了，孩子不一定能保住！
她自己说不定也会有生命危险！
韩青竹说什么都要把言念生下来，也不同意剖腹产，说剖腹产对孩子不好。
那是吴悦觉得迄今为止，她经历过的最震撼的一场生产手术。
开了三指就已经进行不下去的手术，最后孩子竟然安全生下来了。
这或许就是母爱的力量。
她让护士赶忙抱走孩子去洗澡，刚想转头对韩青竹道声“恭喜”，却看到韩青竹的脸色不太对劲！
“你妈在生下你之后，突发羊水栓塞，真正夺走她生命的，就是术后那场大出血……”
“当时我们在场的所有医生，包括我，从没见过那么罕见的血肿，二十分钟就出血2000毫升，血压非常低，凝血功能也测不出了，拿着纱布填塞她的腹腔，血止都止不住，我也无能为力……”
吴悦说着，再次叹气，似乎是有些遗憾。
遗憾那场手术的失败。
也遗憾那么美的一个人香消玉殒。
最后的关头，韩青竹拉住她的衣角，虚弱地说让她把她老公叫进来。
她照做。
那个面目硬朗的男人趴在床头，握着他老婆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我想叫她言念……”
吴悦听到韩青竹这般对言誉铭说道。
“念是想念的念，也是挂念的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听过吧？”
“……”
言誉铭一个劲摇头，复又一个劲点头。
泪水模糊他的双眸，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言念君子……”
“咱闺女可是要配君子的……”
“我希望……她将来一定要遇到一个坦荡磊落的君子……”
“那个男人有最纯粹和……最炽热的感情……”
“他跟我一样念着咱闺女，对她好……特别特别好的那种……”
“还要护她这辈子喜乐无忧……”
第460章 你妈不要我了
想到这，吴悦眼圈红了。
“你妈是个好女人。”
是那种气质佳又善良的好女人，身上带着一股收敛自如的静气。
“你妈妈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劝你爸另娶一个老婆，还说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你的亲生母亲已经……过世了。”
“……”
言念静静地听着这一切真相，痛得弯下腰来。
她蹲在地上，晶莹剔透的泪滴融化成了碎片，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
芙南别墅区。
鹅黄色的光线充盈落在客厅，餐桌上做了几个菜，饭菜已经凉了，也不见面前的人动筷子。
江北渊翘着二郎腿，脚上踢打着一双蓝色兔子图案的棉拖，手里拿着一瓶西柚味的酸奶，摇晃两下，解开瓶盖。
玉立巴巴地走过来，匍匐在江北渊的脚边，很乖很乖。
江北渊把酸奶盖丢到地上。
玉立懵懂地盯着面前的奶盖，舔了一下，随即就呜咽着继续趴着了，似乎是不懂主人的口味。
“怎么，给你舔盖还嫌弃？你妈都不嫌弃。”
江北渊说了这么一句，奈何狗又不会说话，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他抿了抿薄唇，低敛眉梢瞧着趴在他脚边的小狗。
空气很安静。
安静到他方才那句话的尾音似乎还在空气四周回荡。
下一秒，江北渊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你妈不要我了。”
“……”
玉立抬眼瞧过去，仰着脑袋直勾勾瞧着江北渊。
江北渊没看它，嘴角有一圈的奶渍，他下意识舔了一圈，薄薄的唇很性感，动作也很性感。
“……”玉立的眼神愈发直勾勾了。
江北渊一只手搭在桌面，指节分明轻敲着桌沿，有些失神地侧眸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黑沉个彻底。
深冬不及盛夏，七点便已入夜，再也不见远处天边的橘红洲头。
江北渊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加快了，伴随着动作，他的眸色也倏然染上几分不悦和焦虑，二话没说起身走去厨房。
再次出来，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银光闪闪的刀吓得玉立打了个哆嗦，小玉立赶忙跑到窗帘后面藏着去了。
江北渊径直走到沙发旁，用菜刀在沙发一角割开了一个口子。
玉立懵懂瞧着男主人。
某位男主人掏出手机滑到“夫人”那一栏，拨通了言念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江北渊抿了抿唇，开口时声音平静：“玉立把沙发咬破了，不回来看看吗？”
玉立：“……”
电话那端是言念的嗓音，“嗯……已经到家门口了。”
“……”
*
言念拖着一身的疲累走到家门口。
回来的路上丁宝怡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放宽心，没事的，多大点事”这种话。
奈何言念毫无反应。
她像是又回到了言誉铭去世的那个阶段。
自我颓废，沮丧，忧虑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