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女人(102)

顾盼抬起手,轻轻将挽在头顶的金钗发簪拿了下来,如墨般的长发也跟着铺开,懒懒落在她的后背。

钟砚走到她身后,垂下眼眸,纤细浓密的睫毛轻落在眼底,他的眼底呈出一小片阴影。

他看着她,喉咙酸胀,“你终于醒了。”

距离顾盼清醒着和他说话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了。

在钟砚后知后觉他真的爱上了顾盼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做了很多件伤害她的事。

他的冷漠无情,不仅将顾盼推入幽暗不明的深渊,一同被挖心锥骨的人,还有他。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自己的手笔。

所有的爱恨情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钟砚努力克制发疯想杀了的那个孽种,但这个孽种的存在大多也是他的功劳。

他最恨、最该杀了的人是他自己。

钟砚明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造下的孽债,可他还是没办法放手。

往后余生,还有那么多日子。

只要她还活着,他也就活着。

顾盼转过身,仰着苍白小脸,抬眸对他甜甜一笑,“我醒啦。”

这抹笑还有这道轻松愉悦的声音,让钟砚恍惚的回不过神。

顾盼缓缓站起来,她说:“钟砚,你之前送我的那半块玉佩,我记得我还给你了。”

钟砚嗯了嗯,“对,在我这里。”

顾盼笑了笑,伸出手指轻抚过他的脸颊,“之前我因为赵焕章的事怨恨你,才把那半块玉佩还给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现在我决定原谅你了。”

钟砚眼神一亮,当真信了她说的话,紧握着她的手臂,接着就听她说:“你现在去把那半块玉佩拿来给我。”

顾盼双眸干净,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是通过他在看别人,女人平淡空灵的声音落入钟砚的耳畔,“那天,赵焕章说要给我带一株鹤望兰,他没有做成的这件事。”

他死了。

“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鹤望兰,你拿上玉佩的时候,顺便带一株给我吧。”

“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就把鹤望兰放在我的手心里。”

钟砚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奇怪。

他说了声好,随后迈开步子往外走,仿佛真的是去给她摘花了。

书房房门重新关紧,只有窗缝里泄露出微微的余晖。

顾盼沉默的将窗户关起来,将最后一道光线也一并关在外边。

她抬起眼,盯着书房墙壁上挂着的那把长剑,五根纤细的手指头紧握着剑柄,然后将剑拔了出来。

宝剑锋芒倒映着她的双眸,这双眼睛里有的只是必死的决心。

她将剑刃抵在喉咙上,之前的伤还未好全,一道粉色疤痕横亘在她白皙的脖颈。

顾盼想起了很多事,想起来她所经历过的喜悦、期望还有绝望。

想起来她曾经也傻傻的想过留在这个世界一辈子,留在钟砚身边陪他一辈子。

她也曾真心想治愈钟砚,想用满腔赤忱的爱意,拯救他。

顾盼眨了眨眼,眼眶湿润,蓄集在里面的泪光渐渐融成一颗又一颗的泪珠,顺着眼尾缓缓滑落。

人死之前,想到的事情总是莫名其妙。

顾盼的脑子里忽然间冒出钟砚脸红的清纯羞涩模样,那大概是他头一回被她主动亲了。

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当时他的耳朵是红透了的。

顾盼不怕死,不怕亲手用这把剑了结自己的性命,不怕疼不怕苦。

所有苦楚,她都尝过。

她缓缓闭上眼睛,正准备横刀自尽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钟砚去而复返,此时他的神情看起来无比可怕,熟悉的阴暗的气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压抑的暴戾的气息。

顾盼望着这样的他,一个失控的、比疯子更像疯子的他,忽然就笑的更开心了。

她将抵在喉咙的长剑往前进了一寸,边说:“我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只是想把你骗走,想让你满心欢喜的离开,回来看见的就是我的尸体。”

“我没有原谅你。”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恨你,一辈子。”

顾盼说完,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用横在脖子上的剑狠狠地、狠狠地割破自己的喉咙,血就像涓涓流水不断地从她的脖子往外冒,溅染着她的石榴裙。

她的身体缓慢的倒在地上,血液流速飞快,顾盼的脸上立刻没了血色,惨淡死白。

她倒在地上,神思越来越远。

耳边有一道惊慌失措的低吼声,好像是钟砚的。

好像是有几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她的脸上,是下雨了吗?大概是的吧。

钟砚疯了一样冲上前,抱住她往后倒的身体,双手拼命捂着她的脖子,低声大吼,“快传太医!”

他满手的血,怎么堵都堵不住。

第七十二章

涓涓的血水从顾盼的喉颈不断往外冒, 石榴裙摆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渍。

这狠绝的一刀几乎当场就要了她的命,顾盼四肢百骸的力气都渐渐散去, 手脚是软的, 娇弱的身躯安安静静的躺在钟砚的怀中, 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最后一点意识也逐渐消失。

她死的很安详,面上仿佛好像还带着笑容,那是一种解脱了笑容,她看上去丁点的痛苦都没有,好像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钟砚紧抱着她,恨不得将怀中孱弱苍白的女人镶嵌进他的身体里, 可他怀中的女人已然没有了呼吸, 除了她喉咙涌出大量的血是温热的, 其他地方摸上去都冷冰冰的。

钟砚用双手死死堵住她喉咙的伤口,这个举动半点用处都没有,他这双手掌里里外外彻底被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染的通红。

他此时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年轻帝王,他的眼睛里已经很多年都没出现的痛苦和慌张, 血丝迅速爬满他的眼眸,眼眶周围红的能滴出鲜血。

钟砚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的, 他现在的神色宛若一个失常的疯子, 边替顾盼擦干净脸上的血渍, 边捧着她的脸低声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死的,窈窈, 不会死的。”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连怀里的人什么时候没了体温都不知道,他努力试图搓热她的手脚,自欺欺人。

钟砚额上青筋暴露,他嘶哑着喉咙大声的喊道:“太医呢!?”

小太监连滚带爬领着从太医院揪来的太医,二人着急忙慌的跑进去,第一眼便瞧见他们尊贵的帝王狼狈坐在地上抱着他心爱的女人。

入目的地方仿佛哪哪儿都是血。

新帝今日穿了件素色常服,袖口和下摆都染上了刺目的红色。

太医扑通一声当即朝他跪了下来,只看一眼,他便知道人没得救了。

如此大的出血量,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女人纤细的喉咙上,这一道深深地刀疤格外瞩目,可见下手的人是真的就没想活。

钟砚用拇指帮她的脸擦的干干净净,让她看上去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抬眸,看了眼跪在不远处的太医,哑着嗓子说:“过来看看她。”

太医埋着脸,浑身发抖,不敢回话也不敢往前。

钟砚声音里的杀气陡然增加了两倍,神情狰狞犹如深渊恶鬼,“朕让你滚过来!”

太医咬咬了牙,跪着爬上前去,探脉的手指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将手指搭在顾盼的鼻间,而后又重新低下脑袋,放低了声音,“皇上…….娘娘已经没了呼吸。”

钟砚抬起脸,眼中的神情看起来已经不像一个正常人,他忽然觉得很冷,凉气顺着他的后背往上窜,他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说,开嗓的瞬间,一大口血从他沙哑的喉咙吐了出来。

钟砚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茫茫然抬起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他怀抱着顾盼,低声喃喃自语,“窈窈,不怕不怕,没事的。”

他和疯了已经没什么两样。

尖锐的疼痛穿心而过,泛热的眼眶溢满水光,眼角的划过几滴冰凉的眼泪,顺着下颚滴在他紧抱着的女人的脸上。

这眼泪来的无声无息,钟砚甚至自己都没觉得要哭,泪珠就先行一步,一颗颗砸在顾盼的脸上。

他说不出话来,手不受控制的抖,茫然无措和极大痛楚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疼的口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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