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元松口气:“对对对,活着就行。”
对于凡人来说,就这么一辈子。因为就算是一样的魂魄,只要孟婆汤下肚,失去的记忆就永远失去了,曾经的那人已经被抹杀。再转世为人,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生存方式,长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的人了。他们没有那么多遍重来,每个人,每一世,都是独一无二,没了就是没了,平平多了珍重。
“那你给他写一封书信吧。”初元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纸笔,放在他面前。阿勤抬头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得到,放心。”
初元知道这儿找不出来纸笔才撕了一张给他,却没料到他不会写字,只能代劳。
“三水哥儿,我很好,勿念。”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沉吟片刻才往下讲,唠了些家常的,还有些自己想问他的事。
他虽是不信三水能收到这封信,但既然是写给他的,自然也是情真意切得很,说着就要流下眼泪来。
时鉴在一旁沉默着,看初元写字。他虽说字迹同以前有了大的差别,但内在的风骨依旧,从未改变。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是眼看着初元从那本摘记上撕下来的一页空白,又想起方才初元跟自己说的想起来的话,就更是沉默了。
他会再走吗?
“好了。”初元搁下笔,拎起纸抖了几下晾干,回头看时鉴,“给点了吧,我联系孟婆。”
“什,什么孟婆?”阿勤听着这俩人说得话只觉得莫名其妙,还以为这俩人失心疯,
俩人没理他,时鉴捏决点着了信纸,算是烧去地府,初元在神识内寻找孟婆。
“你俩找到人了?”
“是,书信已经烧给他了,可有收到?”
“好。你俩不必回来,一会儿便可。”
初元不知什么“一会儿便可”,突然就见时鉴那边亮起一道光。时鉴脚下踩着一个阵法,他放了手,让那张信纸飘在阵法上空,就退出来了。阿勤看着这俩人一阵操作,眼睛都瞪大了。他盯着那张纸渐渐被火燃尽,里面忽的显出一个人影来。
时鉴闷哼一声,扶着桌子半跪在了地上。初元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着急忙慌过去扶着他:“你还好吧?”
时鉴或许在忍受什么痛苦,低着头连话都说不出来,初元只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心疼得不行。再一摸他手心,全是冷汗。
“时鉴......”
阵法中的人影渐渐显现,是三水。那一抹嵌在时鉴体内的碎魂正在被强行剥离,要回到原本的地方。
孟婆原本答应得好好的,说是要等三水怨气平息,再一点一点将其剥除。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就失控了,初元也来不及去问她,只能赶紧出手帮时鉴护法。
可是当他的灵力触及时鉴魂魄之时,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子很浓的血气——他想起来了,是孟婆给的护心莲!
时鉴在这时反握住他的手:“别,这东西会伤了你。”
“可是这护心莲怨气极重,稍有不慎万一反噬了......”
“我好歹也是位列万神殿。”
初元看他嘴硬就来气,脸色一沉:“少给老子废话,我也是!”
时鉴好容易才抬头看了他两眼,眼中的复杂程度这俩人都分析不出来。时鉴只是觉得初元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格外温暖,让他想再握紧些,再握久一些。
忽然之间而来的沉沉心动。
初元不是个好说话的。看着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可他自己决定的事,谁都转不了他的弯。他说他要帮时鉴一块儿扛了,他就扛了。护心莲的血气和怨气熏得他脑仁儿都跟着疼,那点灵力打不进去,他就再加。他如今能记得的法咒不多,那就多用些灵力,总是攻得破。
他把时鉴拦进怀里,俩人疼得都浑身发抖,却依旧在暴风骤雨的怨气中,抬手握紧了对方的脊梁。
那是毫无防备的灵魂触碰。
作者有话要说:天天高审我,自闭
☆、第四十章
“三水哥......”
虽说是不信,但眼前看见的东西总是不能骗他。蓝色光影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沉沉浮浮。有一道光流从时鉴身上连接到那身影上,片刻后消失了,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冲着眼前的人笑了下。完整的魂魄,外加平息下来的怨气,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澄澈干净。
三水就这么与已经阴阳两隔的爱人对视着。虽然俩人无法直接触及,但好歹是能够做最后的告别。
阿勤就这么突然被击中泪点,跪倒在地上这么哭了出来。
初元不忍心再看,也不会去打扰。自己这儿的事还没解决完。刚被剥离一片魂魄的时鉴此刻极度虚弱,靠在初元怀里,头搭在他肩上,微弱的呼吸跟他手上的力道完全不符。
时鉴抓着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是虚弱还是情绪激动。初元偏头看他,只见他闭着眼,嘴唇动了动。
初元凑近了听,才听见他是在说“不要再走了”。
其实初元心里挺复杂的,一方面是想着自己在没有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里做过的事,总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如果可以,他宁可在地府的时候不跟时鉴说,自己想知道那些故事。
他可以一直这么一无所知,就算落霞跟自己说,他也能当她放屁。
或者根本不一定会碰见她。
可是回不到过去,神也不行。
时鉴自己调息一番,已经好了许多,打起精神,在初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抓着袖口揩了揩鬓角的冷汗,另一只手仍没有要放开的意思,还是一如既往这么把初元盯着,目光灼灼。
初元被他看得心神不宁。这样的眼神很多次,在奈何桥头,在掉头去汤陈馆的马车上,在他跌倒的土坑边,在离开家乡的官道上。
他眼中一直有自己,不知道心里有没有。
“你会像他一样吗?”
初元不知道哪儿来的侥幸,垂目盯着那只手,抓得太紧以至于时鉴的骨节都泛白,自己手腕上估计已经有了红色的指印。他指着一边在做道别的阿勤。
时鉴没移开视线,可是也没说话。
初元最后的侥幸也泄了气,沉默了数秒,最后拂开了他的手。
鼻子有点酸。干嘛呢?何必呢。
又何必呢。
送走了三水,初元和时鉴又把阿勤给安顿好。折腾了一个晚上,俩人要走的时候发现外头天都亮了。
楼下大厅已经歇息了,跑堂的打杂的在收拾桌椅板凳,就一个落霞显得格格不入,坐在一桌边抽烟斗。
看见二人下楼来,她赶紧凑过去抓着初元衣服不让走:“站住,钱没给清除,还想走?”
初元现在看见她就头疼,更不想跟她在这儿纠缠不清:“这事儿赖我?我出了力还让我给钱?没钱!”
“跟老娘耍无赖?”落霞也看出他给不出钱,就干脆一手叉腰,一手摊他面前,“那那个什么炼御也是你们天上人吧?你去叫她带钱来,带不来就在这儿呆着吧,我跟祝妈妈说给你俩安排个什么工作,看着你昨天晚上也干得挺好的,姓覃的还挺喜欢你。”
初元一听,白眼一翻,直接走人,又被她拽住:“诶诶诶你可不能这么走人啊,你们把姓覃的抓了,我晚上被祝妈妈训了一晚上,你们欠我欠大发了!”
时鉴看不下去,虽说早知道落霞是个无赖,前面几世,他跟初元俩人都见识过这女人撒泼的本事。本来他也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但是现在似乎麻烦找上自己了。
“落霞,这可无理,”时鉴眉头锁紧,“并非我们所为,且此人并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此人劣迹败露,被官府抓去,你难不成还要去找官家要钱?”
“就是。”初元下意识应和。
“你们当老娘蠢?我跟官家要得来钱我还在这儿呆着?还不是看你俩蠢!”
“你......”
已经陆陆续续有客人醒来要离开了,走过路过都看着这三人在这儿吵,感觉怪丢人的。时鉴虽不乐意,还是决定留下来,只是不要在此呆着。
“你呆着干嘛,走了呗,她还能怎么着?”初元不理解他这是做什么,小声质问。
“......”时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就当精准扶贫了。
三人跟着去了落霞屋里,她坐那儿跟个大爷似的,拿烟斗指指初元:“快点,传音给那个炼御,喊她送钱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