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山最怕碰到狼,狼也最讨厌与人纠缠,他们各自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艰难的生存着,可一旦遇上,便是一场生与死的决斗,他们都不想输,可是终究有一方是要输的,这次狼输了。
穆喜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凶狠的瞪着剩下的几头雪狼,仿佛他才是主宰着雪山的雪狼,头狼呜呜的低吼了几声,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走向了雪山深处,沾着鲜血的皮毛渐渐地融进了大雪中,穆喜看着雪狼的背影渐渐变成黑点,最后消失不见,他突然躺在了雪地上,全身的力气都仿佛用光了,穆喜扯了扯嘴角,对着灰色的天空大笑了几声,师父站在一边安静的擦拭着手中的弯刀,目光平静,刚才的一切大概只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穆喜和师父的棉衣被撕破了无数个口子,地上一片凌乱的鲜血,渐渐凝固,冻成了一块红水晶
第五章
雪停了,一切都静止在这一方雪白的天地里,地上的雪狼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师父割下了一只狼腿,把剩下的狼尸埋在了雪里,他朝着大山深处双手合十,跪下磕了一个长头,虔诚和悲悯,师父此时像个神明。穆喜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眼角就湿润了,“师父”,穆喜无声的叫了一句。
师父回过头,肩上还扛着血淋淋的狼腿,他走到穆喜的身边伸出手,将穆喜从地上拉起来,揩去了他眼角的泪水:“你要是再躺着,估计过一会儿师父就得把你跟雪狼埋在一起了。”
山洞里没有温泉,师父骗了穆喜,师父问穆喜:“师父骗了你,你会不会生师父的气。”
穆喜摇了摇头,要不是师父说洞里有温泉,穆喜怕是不会那么拼命了,他笑了下,腼腆的像个孩子:“师父,谢谢你。”
师父揉了揉穆喜的头发,然后熟门熟路的从一块石头下找到一口砂锅,又在一旁抽出几根干柴,山洞里有一股浓重的狼粪味,东西上都沾满了狼毛,师父抖去了狼毛,熟练地刷锅,烧水,很利索的收拾了狼腿,架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烤,穆喜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师父好像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他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每来一次,都要与狼搏斗一次吗?”
师父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在这碰到狼,狼群一直是不停地迁徙着的,雪山上的食物本就匮乏,狼群没了食物,就要去往下一个地点。人靠智慧存世,狼也一样,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也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穆喜,师父在雪山上,也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啊。”
穆喜点了点头,看着已经半熟的肉咽了咽口水,师父,你是个英雄,他偷偷地想。
吃了肉,人从上到下都暖和了起来,穆喜和师父缩在一起,他盯着师父鬓边几缕半白的头发,愣愣的发神,师父永远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胡子酋结在一起,嘴唇干裂,破破烂烂的棉衣,穆喜有时却会产生一种错觉,他觉得师父不是这个样子的,师父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心中略略的有一个轮廓,却永远想不起来。
“师父,能跟我讲讲您以前的故事吗?”穆喜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师父从来只是笑笑,也不答话,他有点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跟隔壁的猎户一样,娶个婆娘生个小子,却要一次次冒着危险独自深入雪山,还有奇怪的半山腰上的喇嘛庙。
师父看着穆喜,笑了笑,只是这次,他开口说:“很多年前,师父的爱人死在了雪山上,师父已经离不开雪山了。”
师父的声音很沙哑,良久都没有再说话,穆喜以为师父哭了,可他抬头却发现师父在笑,师父的目光停在了远方,那里漆黑一片,天已经黑了,除了灰蒙蒙的雪,什么也看不到,穆喜想,师父的爱人,定是个很好看的人。
穆喜睡着了,师父的怀抱很温暖,有那么一瞬间,他会偷偷地觉得,师父便是父亲,比亲父亲还要亲的父亲。
师父看着穆喜的睡颜,很有朝气的小伙子,站起来都要比他高了,模样虽算不上好看,却很勇敢,以后一定能娶个漂亮的妻子吧,师父摸了摸穆喜的头发,眼角淌下两行泪,落在地上,瞬间冻成了小冰块,穆喜,好好地活着吧。
第二天穆喜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全身散了架般的疼,与狼群搏斗留下的伤痕此时都猖狂的提醒着他的战绩,火堆还燃着几个火星,穆喜拍了拍额头,啊,师父晚上没叫醒他,大概一夜都没睡吧,穆喜用雪洗了把脸,四处寻找师父,师父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被雪覆盖了,师父把雪堆在一边,石头露出光滑的表面,师父的背影很瘦削,穆喜看到,师父换了一件棉衣,穆喜没有关注师父从哪弄来的棉衣,因为师父扭过了头,师父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胡子也刮了,穆喜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师父,您?”
“怎么,师父不过换了套行头,瞧把你吓得。”
穆喜走了过去,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他又开口,结结巴巴道:“师,师父,您这是要娶媳妇了吗?”他心里有点酸酸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师父从腰侧拿出烟斗,敲了敲穆喜的头,又指着一片苍茫的雪对穆喜说:“穆喜,你看,雪莲花开了。”
第六章
穆喜顺着师父指的方向看去,雪花下面全是碎石,从石缝里伸出来几朵淡青色的雪莲花,安静的开放着,穆喜呆住了,这就是雪莲花吗,明明是一朵平淡无奇的花,怎么可以美成这样,穆喜悄悄地走过去,怕大喘口气都要惊扰了这娇贵的东西,他趴上去闻了闻,一股冷冽的寒香扑面而来,这就是雪莲,这就是雪莲。
雪莲花一般生长在雪线附近,雪线以上的极少,小石块旁只有四五朵花,安静的趴在那,在一片大雪之中实在不显眼,穆喜几乎虔诚的摘了两朵放在了胸前,师父说过,要取之有度。他转身,把花交给师父,师父接过花,看了两眼,又递给了穆喜:“成色不错,雪莲花每五年开一次,每次就开那么几朵,这是你第一次亲手摘的,好好保存吧。”
“师父,谢谢你。”
“好孩子。”
雪山上的太阳也是毒辣的,阳光洒在穆喜的脸上,头发上,闪耀着金色的光,师徒两人靠在一起坐在石头上,身前和背后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穆喜突然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心里空空的,总觉得师父的手捂不热了。
回去的路还在那,可师父没走那条路,师父带着穆喜从另一个地方出发了。其实雪山上没有什么特定的路,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人走过的地方就叫路了,穆喜觉得气氛有点僵硬,师父太不对劲了,平时师父便是个有点沉默的人,虽然现在也是沉默,但总有哪里是不一样的,可是穆喜太小了,他还看不出原因,他从小生活在雪山下,见过的人和事都是那么纯净,他的世界如雪山一般广阔,又如雪山一样狭小,师父突然的改变让他有点手足无措,他想讲个笑话,可是他把整个脑子都搜刮了一遍还是想不出要说什么好,只好也沉默着跟在师父身后。
师父的步子迈得极稳,瘦削的背影留在雪地上一条长长的脚印,红色的棉衣极是耀眼,路很长,穆喜与师父走了一整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都很平静,师父找了地方与穆喜挖了一个雪洞,如果不出事的话再走两天左右,他们就能回到半山腰的喇嘛庙。想到大师煮的热粥,穆喜咽了咽口水,吃了好久的干粮,他的口腔里磨得都是泡,现在要是能吃到一口正常的饭菜,就是再遇上一场大风雪也值了。
正这么想着,出去查看环境的师父回来了,师父脸色很不好,只是叮嘱穆喜千万不能出去,又问穆喜干粮还有多少剩余。穆喜这次很镇定,他问道:“师父,出了什么事。”
师父皱了皱眉头,说道:“看来这次,我们要被困住了。”
穆喜走出去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覆盖,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黑云之下,他们渺小卑微如蝼蚁,穆喜被这场面震撼住了,这个季节雪山确实很少有暴风雪,可是这是雪山,人类永远无法预测出它的脾气,人也不可能一直幸运下去,穆喜再也没有心情想大师的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