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2019年的第一场雷,谁也没在谁的身边。
言清欲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有的也只是工作群的消息。这段时间陆攸之没跟她发过任何信息。
她翻开相册,里面还保存着之前去玩雪时候她偷.拍的照片。陆攸之送给她的那个四不像动物,她蹲在外面玩雪的样子,雪花点点,落她头上,肩坎上,帽子上。
照片有live功能,长按就会动。这动图的最后一秒就定格在陆攸之转过半个头时候的样子,脸还没完全.露出来。
它们像一棵老树斑驳的皮,粗糙又凌厉。她用指腹一按,肉嵌进裂缝里。觉得很疼。
言清欲放下手机,摘掉眼镜。
雨滴落在玻璃窗面,停顿,蜿蜒,向下,流成一条曲折的透明水纹。
她伸出手指沿着水纹向下滑,直到眼前模糊成一片。
☆、第 75 章
言清欲曾经在一部小说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爱应该是无私的,其实不是在说什么高尚,而是在说人心迥异。你本就不该在付出的时候,期待回报。报之我幸,不报我命。
对于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你怎么对它,它就该怎么对你。
就像小时候努力读书,依然会有考试失败的时候。就像长大了努力写文,依然会有受到质疑的时候。就像现在也在努力工作,也依然会有出现差错的时候。
不是说你努力了,就会得到大家的肯定。不是说你努力了,就会换来一个好的结果。不是说你努力了,就一定会得到回报。
对于那些天分平平又运气平平的人来说,即便努力了也依旧无法迎来令人满意的结果,或许这才是一种人生常态。
所以她不后悔,也不埋怨。在陆攸之身上她付出过,尽力了,即便没得到,也心甘情愿。这是她该有的一种自我觉悟。
说到底这当然是一种自我安慰。该难过的时候还是会抑制不住地难过,但又能怎么办呢?她也只能找点道理来安慰自己。
叶然也挺难过的。
第二天言清欲就要回去,怎么劝都劝不住。
“还回去干什么?眼不见心不烦,你就在这儿住着!”叶然告诉她。
言清欲笑笑。
“一个住的地方而已。”她是这么说的。
她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回去,因为不想麻烦她,不想打扰到她。所以说这个人明明自己都已经这么糟心了,为什么还要事事替别人考虑?
所以说一个这么实诚的老实人,为什么要被这么伤害?
还不是因为那个渣女。
叶然真的气不过。她想去告诉那个渣女,求求你了,离言清欲远一点好不好,你不招惹人家会死?
她知道陆攸之的单位地址。言清欲爱跟她分享自己的甜蜜心事,这点信息,她还是了如指掌。且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陆攸之为她做过的那些用心的事情,事无巨细,她都会挑着时间满眼星星地跟自己讲。听起来确实是有点靠谱,但结果呢?
还不是渣女一个。
叶然走进陆攸之单位的大厅,脸绷着,踩着双高跟鞋,噔噔噔朝前台过去,一路气场全开。
“你好,我找一下陆攸之。”拘于礼貌,她还是克制住自己的不忿,叫了人家全名。但有一点没忍住,她把自己的手包啪地一声拍在台面上。
李欣抬眼见到这张脸,紧绷着怒意,看来是来者不善。她微笑道:“不好意思,陆老师不在,如果有需要的话,等她回来我转告一声,您方不方便留下姓名?”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她,等她出现就可以。”
“不好意思,陆老师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在的。”李欣依旧微笑。
叶然笑着哼了一声。她仰起头四处看了看,倒是像模像样的。
但又有什么用?不就是个教书的?还是连编制的都没有的那种。
叶然转身离开,走到一半的时候却再次听到“陆老师”这三个字,她停下脚步,假装在玩手机。
“能不能给我一份陆老师的课表?我得给她代课。”估计是在问前台。
“陆老师请了一个月的假啊,听说是去做手术?很严重么?”
“不清楚...”
叶然把手机放回包里,走了出去。
做手术?
言清欲从没提过。她要是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不提,所以她一定不知道。
叶然觉得陆攸之一定是对言清欲隐瞒了什么,她的理智给了她这样的思路。即便确实是很讨厌她,但还是要一码归一码,讲究事实。
毕竟惯于捉弄别人的人,也完全有可能被捉弄。无论是被人,还是说被命运。
她约言清欲见面,两个人在饮品店里喝饮料。她把自己听到的东西都告诉她。
叶然以为言清欲会着急,会掉眼泪,甚至可能抓着她的手问她怎么会这样?她甚至连纸巾都备好了,想着在她快要落泪的时候递过去。
但其实言清欲没什么反应。她在听到后只是沉默半晌,然后“哦”了一声。
所以说言清欲一直都是对的。就像她一直以来相信的,陆攸之的突然冷淡绝不是因为不喜欢,她一定是有苦衷才会这样。所以在这一点上,她没犯过错。
自从凌晨那日,她在门缝里窥探到陆攸之背影的那天起,她的心里就升起一股隐隐的害怕与忧虑。而就在今天,这份担忧终于明确地,凝固成形了。
言清欲的眼里终于蓄起些饱满的泪水,随着眨眼的动作滚落。
她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去直面这个她想起过却又不敢想的问题。
陆攸之的身体不好,她一直知道,也想过要做最坏的打算。可她平时看起来也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可以正常生活,也能正常工作。她不知道这个“不好”,不好的程度能到哪儿,底线能到哪儿,且什么时候到,她都不知道。
所以说这个手术算是临时试水,还是绝地审判?
言清欲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商场里这么多人,他们来来往往,说说笑笑。他们吃饭,谈天,逛街,工作。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被那些励志鸡汤唾弃过多少次说毫无意义,可如果这世上所有遭遇过不幸的人都能像他们这样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该多好?
不去奢求天降鸿运,也别承受无妄之灾。
言清欲后来给白予打过电话,白予也没隐瞒。
“清欲,老陆对你是百分百真心的,这点我敢肯定。其实我觉得医生说什么手术风险,那也是必须要做的一个程序,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肯定会没事的。”
“至于别的,我不想多说。我知道生活是很现实的,你做出什么决定都好。只要不后悔。”
她在最后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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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攸之熬过等待手术的时间,现在已经在手术室里躺好,做好手术体位,只在等着麻醉师给她麻醉。她看着浅蓝色的地面,缓缓闭眼。
在煎熬着等待的时候无比渴望要好好活着,要身体健康,要像这世界上的大多数平常人一样。这跟她头一次来这里住院时的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说到底,要追求平常人拥有的幸福,你也得具备平常人拥有的资本。
她在这一刻只觉得内心平静,平静到毫无波澜。只静静聆听命运对她的第二次审判。
踩的坑多了,便觉得麻木。尽人事,听天命,已无力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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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清欲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去,她走到市民广场,这个她和陆攸之总是来遛弯散步的地方。她走到一端的尽头,那里有条河,远处有座桥。她手抓着栏杆看看风景。
津州说是省会,繁华都市,外表总是光鲜亮丽,但也总有些角角落落要磕磕碰碰,积点灰尘,或是扬点尘埃。就像她手里的栏杆,外面的深绿色油漆点点剥落,露出里面的红棕色铁锈。再看得仔细些,上面还有几条白色的划痕。
她一碰,触感有点扎人。
这几条白色划痕外围稍稍凸起,她蓦地就想起陆攸之腹部的伤疤。就是这种突兀的感觉很像。
就像再美好的地方也免不了存在些劣迹斑驳,说是众生平等,生而平凡,但总有些人免不了运气差些,要掉进生命的罅隙里。
面对瘫痪这样的风险,面对身体不好这个事实,言清欲是个普通人,也会现实,也会害怕。会害怕亲朋的反对,会害怕前路的坎坷,会害怕扛不起对方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