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有听说过他的什么传闻吗?我前段时间好像听说过,说他——”
“他要结婚了。”在雷狮故作玄虚的话语还没说完,安迷修就不忍其烦地打断道。他此刻只觉得大脑里满是嗡鸣,不确定是刚才太阳太过炙热,还是鬼狐的话太具有冲击性。可的确有一种躁动的、阴郁的、乌云一般的情绪缠绕着他,勒得他脖颈发紧,无法呼吸。
“哦……恭喜。”雷狮停下了作妖,他也很快意识到安迷修此刻有点不太对劲,但究竟是什么他也搞不懂,所以雷狮只能谨慎地收敛起语气,“时间?”
“明晚。”安迷修说完这句后便一句话都没再说,他像是被抽空了气力,握着装满水的杯子,趿拉着拖鞋进了屋子。
那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地很迅速,像是属于这个季节的没有征兆的骤雨,狂乱呼啸地席卷了他的整个世界。
安迷修记得他那天都在被一股无名的情绪包裹着,心里头闷闷的,面上也显不出开心来。
雷狮照常当天中午留在他们家吃饭,安迷修在餐桌席间说了明晚要去参加同学婚礼的事,安妈妈很是高兴,一吃完饭就喜滋滋地要给自家儿子找衣服。
“妈……我干嘛要去穿西装啊,哎不是,这又不是我的婚礼,我打扮那么好看做什么?”安迷修一脸头痛地看着安妈妈在家里翻箱倒柜着,可偏偏安妈妈兴致来了谁也挡不住,一见儿子的衣柜里没有合适的西服,便又跑到安爸爸衣柜那儿去找。一边找还一边跟在旁边看戏的雷狮聊天,拿着各种衣服在安迷修身上比划着。
“哎呀我儿子真帅,怎么穿都好看!不过我还是觉得穿西服最有型了,是吧雷狮?”
瞧着安迷修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儿,雷狮使劲憋着笑,朝安妈妈附议地点头,“是,安迷修真帅。”
“我记得你爸那还有一件不错的,来来来宝贝儿,跟我进屋去试试。不过你爸那没什么皮鞋,我记得你好像有一双?是在床底下吧?雷狮麻烦你帮阿姨个忙,帮我把安迷修床底下那双皮鞋拿出来。”安妈妈发号施令一如既往地快准狠,没等安迷修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自家母亲推着进了主卧里。
他听着那头雷狮转身进卧室的声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那股子烦闷一直没能消去,反倒是随着时间推移,愈加使他难受。但他不好意思打消母亲难得的兴致,只好如人偶一般任由着妈妈忙前忙后地给他试衣服。安迷修看着眼前的落地镜,里面的青年西装笔挺,窄腰腿长,的确是帅上许多。
“这一身果然好看啊。哎呀我跟你说,这可是你爸结婚的时候穿的西装。”安妈妈美滋滋地继续帮他翻折着领子,嘴上不停地说着曾经的事情,“当时你爸穿这身来接亲的时候我就觉得可帅了,果然咱家的基因继承得很好嘛!说不定等你以后结婚的时候——”
“妈,我去看看雷狮在干嘛吧,等了好半天了,那家伙怎么还不来。”安迷修像是无法忍受地打断了母亲的话,他勉强保持着笑颜,可内心的烦闷已经使他无法再听下去母亲的唠叨。
对不起,妈妈。他在心里默念着。真的很对不起。
“啊……好,你去看看吧。”安妈妈眨眨眼,似乎是没明白儿子突然是怎么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很快弯起眉眼地笑了笑。
安迷修很快打开门冲了出去,他像是离水太久的鱼,在跳进鱼缸的瞬间大口呼吸着。安迷修很快调整好心率,敲了敲自己卧室紧闭的门。
“雷狮,你找好了吗?”
等了半天,屋里却依旧寂静。安迷修奇怪地蹙眉,只好抬起手拧开门把。他在打开门的瞬间,两边眼皮突然都跳了跳。
“雷狮,你怎么还没——”安迷修进屋后把门轻轻带上,他一边出声一边往里走,就见他要找的人正坐在地板上,身边摊了一大堆被翻找过的盒子。
“我说你还没找好吗?我跟我妈都等半天了。”安迷修揉揉眉心,无奈地叉腰。他抬脚越过一堆随意摆放的盒子,抬起手正打算拍一拍坐在地上那人的肩膀。
然后雷狮回头了,连带着半个身子一起转过来,并且手上正捧着一个本子。可能是他的表情太过惊悚,像是大悲后的大喜,面目因为一时间情绪的纷杂而扭曲着。安迷修在碰到他肩膀时才发现这家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在紧密地战栗着。
“你怎么……”安迷修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的视线缓缓落在那本被摊开的本子上。上面稚嫩的字迹,工整到刻板的排版,最顶格一行的年月日,无一不在瞬间就召唤回安迷修久远的记忆。
在那一瞬间,可能仅有零点几几秒,安迷修大脑空白着,但他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有了动作——他拔腿就要往后跑。
可是雷狮比他的动作还快,像是伺机而动的猎豹,在安迷修收腿的霎时就立刻扑了上去!他一把搂住安迷修的腰,两个人在一堆凌乱的纸盒间纠缠。安迷修拼了命地想躲想逃,可雷狮说什么都死死地抱着他。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愈加粗重的喘息就只有脚踩在地板上杂乱的步伐。
结果安迷修一个慌神不小心踩到了一张纸,脚趾一滑,连带着雷狮一起跌到了地上。
这回动静大了些,惊到了屋外的安妈妈。她踩着拖鞋敲了敲门,声音包含着担心:“怎么回事?你俩是摔着了吗?”
安妈妈并不知道一墙之隔内,她疼爱的两个小孩正如困兽般扭打在地上。
安迷修几次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都被雷狮又死死地按了回去。两个人都急红了眼,因为个中原因。雷狮单膝死死地卡住安迷修的双腿,两只手也攒握住对方细白的手腕,固定在安迷修的头顶。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门外安妈妈又敲了敲门。雷狮低头,就见安迷修紧紧地抿唇,碧翠的眼眸里写满了慌乱,他的脸色比平时都要煞白,并不是雷狮钟爱的薄红。
“我们俩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雷狮突然扭头朝卧室门喊了一嗓子,“我们俩还在找鞋,等会就过去!”
“好,好,你们俩慢点啊。”安妈妈像是放心了,随后又听一阵脚步声,门外再度恢复了安静。
现在没有人能打扰他们了,雷狮想。终于可以跟这人好好谈谈了。
“我们一定要用这种姿势说话吗?”趁着雷狮发楞思索的时候,安迷修开口了。他的嗓音变得极为喑哑,像是哭过一般,带着股发自内心的苦楚。
“我怕不这样你就会逃走,像你刚才——不,像你这么多年做的一样。”雷狮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他因为极度的喜悦已经快要抑制不住自己。但不能吓着他,雷狮告诫着自己,他得循序渐进。
“我不会,而且我也没有再逃走了。”安迷修沉着嗓音,就着这副难堪的姿势凝视着雷狮。他们俩的面庞贴得格外近,说话时的呼吸都随时能喷在对方的脸上。但即便如此,安迷修还是觉得冷,像是心脏坠入冰窟,从骨髓里渗出的冷。
“……好。”雷狮想了想,还是妥协了。他很快从安迷修身上爬起来,站在门口,像是怕这家伙再跑掉似的。
但安迷修并没有任何想跑的倾向。他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滞顿如缺少机油的机器人。他先是背对了雷狮一会,脊背起伏着像是在做深呼吸,随后他转身,走到因为方才两人的扭打而掉落的日记本边,弯下腰捡了起来。
“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安迷修一脸冷淡地翻着手里的日记本。他看着自己昔日稚拙的笔迹,看着上面所书写的快乐与忧愁,当他翻到第一次出现写着喜欢两个字的地方时终于翻不下去了。安迷修阖上本子,抬起头看着雷狮。
“解释起来其实都是白搭,一开始你也看到了,的确非我本意,但后面……后面的失控我也实在是很抱歉。”安迷修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但没错,我曾经喜欢过你,很喜欢。”
“我——”雷狮心里一紧,他绷紧身子就想上前,但却见安迷修又低下头,做了一个他差点叫出声的动作。
安迷修撕了那本日记。
然后他听到安迷修的声音,冰冷的,凉薄好似碎冰,一点点从他翕动的唇齿间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