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河警惕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文件袋,点了点头。
“你的主导人有变动,请在三日内至新任主导人处报到。”
这人没一句多的废话,把文件袋递过来之后就干脆地离开了。
奥河皱着眉,在打开前骂了金钦一句。他不是不知道规矩,金钦作为首席科学家,按照回避原则,不应当担任任何一个机器人的主导人,但做决定前总该和他商量一下吧……
他有些不悦,手下不轻地拆开了文件袋,看着新任主导人的名字,愣住了。
拆文件袋前,奥河以为自己将要看见一个熟人的名字,蒋辽源、沈等则、车传,谁都可以。
打开之后,对上第二实验室的陌生名字,他结结实实地愣住了,第一反应就是喊“百晓生”:“N99!第二实验室的杨浸知道吗?”
N99还睡着,听见声音先是“嗯嗯啊啊”半天,过了会儿才醒了:“谁?杨浸?杨浸?第二实验室那王八蛋?你问他干什么?”
知道不妙,奥河说:“我的新主导人。”
“草——”N99骂着脏话飘了过来,他一把夺过文件,来回看过几遍,平时话碎得要命的人也没话了,“掉层皮都是好的。”
“什么意思?”
“这个杨浸,用他自己的话讲,专做测试机器人人性实验的。他会设置各种极端情况,比如让你以为你自己的腿断成了每节五厘米的碎块,然后布置逃生情节,这个逃生情节和大闯关差不多……这都是轻的,很多机器人直接被他折腾到就地下线了……”N99有些难过,“你都是金钦的人了,金钦怎么着也该给你拦住的啊。”
奥河没说话,又从文件袋里找出了移交单,他在移交单末尾的那个签名上指了指:“金钦的签名,他是同意的。”
在奥河和N99相对沉默时,金钦恰好醒了。
他的最后记忆还停留在要离开晚会的时间,看见方修盛就愣了一下,飞快地清醒了:“我怎么在这儿?”
“我做了一个决定。”方修盛转过身,房间里的所有光都被他挡在了身后,“不和你做假惺惺的交易了,镕、A2、奥河,我放过他们。我们走了太多弯路,直接拿你本人来交易,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金钦的眼睛闪了一下,像是不明白,又像是太过明白。
他的人生像一条绳子,绳子的开端绑着金觅和他最初的爱人,随着这条绳子越来越长,他看见镕和A2也出现在了上边,自此,绳子被他自己断成了两截。
如今,开端那一截绑着的人已经全部离开了他,有些人去了远到暂时无法抵达的地方,有些人去了更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只剩他一个人,千辛万苦,拽着被自己生生磨断的后半截绳子继续往前走。
半截绳子太短,什么都绑不住。
半截绳子也不够短,哪怕他真心相助,也实在无法将一个人护得周全。
只有奥河,运气不好,视力也不行,仿佛看不见这截垂危的绳子已容不下任何人,换了另一个方式,在另一头,帮着金钦暂时拉住了这半截绳子。
如今,连这半截绳子似乎也离金钦远去了。
他能听见自己在说话,又实在是听不清,只看见方修盛俯身听得认真,听完之后笑了下,从窗前移开,光重新泻了进来。
金钦盯着刺眼的光,总算是“听见”了自己说的是什么。
“你把光带走了。”
第51章
金钦在套间待了三天,时间有时候难熬,有时候又过得很快,但无论怎样,他都清晰地知道时间是如何一点一滴过去的。
三天里,他没再见到方修盛,倒是见了几次薛烨。
比起李俭,薛烨更像个没有喜欢和厌恶之情的机器人,偶尔流露出的情绪也很单薄。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多次,对着金钦摆出了“你真可怜”的神情。
金钦没有时间思考自己到底可不可怜。
他每时每刻都在想,自己与外界失去联系的这三天,外边发生了什么。
也许外边乱成了一团麻,第三自由军与落城区打得不可开交;也许和过去的几十天一样,前线都能称得上平静,死的都是“无足轻重”的人;也许……
听见有人在门外刷卡,金钦合上窗帘,给承担了诸多猜想的“也许”画上了句号。
也许,对外界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死了吗?”
听见金钦这么问,薛烨眉目间掺了些疑惑,他还很年轻,疑惑的表情搭配着没有一丝皱纹的脸,稚嫩的反应让他的回答听起来可信了许多:“当然没有,先生。”
“我说的是‘死’。”
“我知道,您还活着,再过两天,军部要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到时您还需要到现场待命呢。”
薛烨指挥着身后的人把餐点摆好,微微欠了**:“请您务必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出门前,他看见金钦从窗边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餐桌边拿起了餐巾。
套间最大的一扇窗朝南,从日出起,直至日落,主房间的阳光都非常充裕。
布置套间时,薛烨从一份添补删减过很多次的文稿中得知,金钦喜静喜暗。可从金钦现在的举动来看,他并不喜静喜暗,只怪阳光和外界的嘈杂都不曾真正属于过他,久而久之,他便不要这些东西了。
薛烨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合上门,再次把金钦一人留在了偌大的套间里。
有一种说法,二十一天养成一个新习惯。
事实上,不用二十一天,三天就可以。金钦虽然拿起了餐巾,不过他很快又把餐巾揉乱扔回了原位。
桌上的各式餐点还冒着热气,食物的香味顺着白汽企图吞噬整个套间,金钦却一点都没被吸引到,而是先去了浴室。
比起餐前洗手,金钦新近喜欢上了在餐前洗澡。
从浴室出来,身体足够热,餐桌上的食物足够冷——他试过在食物最美味时品尝它们,然后并不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吃下热食了。
今天也是,他对着餐桌另一端的空椅子,通过嚼完一份冷牛排完成了照顾自己的基本任务。
等到第六天,跨进这扇门的人中,终于有了一个非常熟悉的面孔。
金钦还在这几天的老位置坐着,看见方修盛进来,心情没有很差,相反,还带着些微好奇,轻轻地抬了下眉:“你想好如何处置我了吗?”
“处置好了你的助理,终于可以来应付你了。”看着金钦揪紧眉头,方修盛往餐桌上看了眼,并不打算回答他急着想知道的问题,“薛烨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大好,吃得很少。”
“我的饭量一直都是这样。”
“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但他很关心你,坚持按照一个正常男子的食量为你准备一日三餐。”
聊家常一样,方修盛随随便便地坐在餐桌边,抬腕看了眼时间:“快到晚饭时间了,这几天都是薛烨安排菜单,他没问问你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处置简柯的。”
“像你对李俭那样,我记得你说的是——掏心挖肺?”
听见方修盛这么说,金钦反而松了一口气,他重新坐回窗下的沙发里,前一分钟快了很多的心跳平稳下来,他说:“简柯总有办法。”
“那你呢?”方修盛问。
“我?”
金钦想了想,选择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仿佛很有闲心似的,他走到方修盛身边,打开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真的点了几道菜。酒店传菜很快,听见第一声敲门声,他就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今天方修盛在,为了避免多余的旖旎,金钦放弃了饭前洗澡的计划。他随手数了一下在桌上摆好的盘子,拉开椅子先坐下来:“行了,吃吧。”
两人很久没有坐在一张桌子边吃饭,或者说,很久没有这么平和地相处过了。
金钦挑食,但方修盛更挑食,两人挑出的不爱吃的东西很快堆满了空盘。金钦看了眼那个盘子,忽然笑着说:“和奥河一起吃饭就没这么麻烦,他也不要我点菜,比起让我挑出不愿意吃的东西摆在一旁,他更喜欢帮我。”
“帮你?”方修盛把西蓝花挑到一旁,没抬头,很随便地问,“我也可以帮你,但是你什么时候拿笑脸对过我?”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拿笑脸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