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恋情通常能维系多长时间?”
“三两月吧。”
“那你呢?”
金钦捏了下奥河的手,答道:“也是三两月吧。”
“那不够。”奥河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三两月不行,咱们就算你可以活到八十岁,那我们还有四十四年的时间。”
“可真吉利。”
金钦身边能说话的人很少,奥河却不同,他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能听到各式各样的话。
有人很同情他,落在金钦手里,这是说金钦是控制狂;有人羡慕他,从金钦手里出去的机器人都站在了顶峰,这是夸金钦是天才;有人不说话,只拿遮遮掩掩的眼神看他,这是认为金钦太过复杂,在透过奥河评价金钦。
要奥河说,金钦毛病很多,不太信任人,好像也不太爱人,对镕一般,对A2就更一般了,奥河有时候做噩梦,还能梦到他踹向A2心窝的那一脚。
可对他奥河又怎样呢?在月光下,奥河松开两人交握的手,在包里摸了半天,把小树人拿了出来:“我没扔。”
金钦还在认真走路,听见他说的话,不太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投在了地上:“你以为不坦白,我就不知道了?”
是懒懒散散专属于金钦的声调,话听起来依旧不是非常顺耳,奥河却觉得自己已然得到那80%之外的20%。
他问:“不说真的,只是走在这样的月亮下,这一刻、当下,你会不会答应我四十四年?”
“现在的人真是疯,上赶着要别人骗他。”
金钦仰头看他,面上是不耐烦,眼里是被今晚的云月遮住的星光,满满当当的,眼波一晃,像是银河找到了新的驻地,星星们全凑在一起参观新家,热闹、欢快、温暖。
他在说完上一句话后停了停,然后接着说:“会。”
第32章
奥河徒劳地张了下嘴,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足足花了好一会儿才拿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会’吗?”
“我以为陆平锦教会你如何和人类进行沟通了。”
“是教会了,但遇到你总是需要重新学习。”
奥河感觉自己很烫,他在自己脖侧摸了一下,又像是想要确认什么,把手背贴在了金钦脖边。
人类的体温比他的要高一两度,能感受到皮肤下奔跑的血液,他松开了手,换上自己靠在了金钦肩上:“我也‘会’,刚才好像说太短了,四十四年不够,你能努力多活几年吗?”
“说得再轻松,你也是强人所难。”
一句“会”像是耗光了金钦所有外露的情感,他把外套拢紧了点儿,迎着风往公园的小山丘上走。
每年一入秋,为了弥补气温降低带来的活力缺失,落城会在人流量较大的地方设置秋日专属的各式活动。
金钦来之前查过,河滨公园的活动是魔术表演。听说在山顶,由于入夜气温下降过快,经常能看到魔术师流鼻涕的画面。
他走得不快,过了会儿,手向后伸了一下。
奥河盯着他的掌心看,直到那只手不耐地晃了晃,他才反应过来,握了上去。
这一握,奥河从“会”的云端落到地面,方才满溢的像棉花糖一样的情绪被真实感扑灭,所有膨胀的爱意压缩成了一块硬硬的糖块。要说这个糖块的位置在哪儿,也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许在奥河的心里,小小一块,却无处不在。
他安静了一会儿,小声提要求:“四十四年真的不够,主骨骼的建议使用寿命起码都在五十年,更不要说报废年限了,真的不够……”
凭借亲密的关系向金钦提要求的人有很多,有的要婚姻傍身,有的要陪伴,还有最讨厌的一种,要钱。
他不乐意社交,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擅长绕过不想继续的话题、拒绝不应拒绝的要求。
可面对奥河,他不知该怎么说……四十四年都已经太长了,活成现在的“金钦”已是他所不愿,他希望这份不愿的维持时间越短越好,明天太快,明年看起来就已经是一个很合理的到期时间了。
该死的蓝眼睛。金钦看着奥河,仿若一脚栽进拉多加湖的湖水,冷得要死,却是他最向往的地方。
他加快了步伐,轻飘飘地说:“够了,四五年都是极限了。”
奥河却因为这个“四五年”笑弯了眼,眼底的蓝色跟着笑意散在夜里,是与秋夜的冷冽截然不同的温和:“等到了四五年,我再来问你,四五年四五年地续上,我们就是永远了。”
他们到达山顶时,魔术秀刚刚散场。
空气中还有火焰存在过的味道,地上有一些五颜六色的小碎纸,和一只破在地上的鸡蛋,扫地机器人排着队、唱着歌,正在打扫“战场”。
这款机器人是金钦设计的,他原本写的程序并没有这么傻,不知怎么,投入使用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般情况下,金钦并不十分愿意和他们相认。
但一般情况下,看到金钦,他们会排起更整齐的队,挨个大着嗓门问好。
“您好,金钦先生,今夜月色着实不错。”
“是啊,金钦先生,您身边的伴侣也是今夜月色的组成部分。”
“金钦先生,今天我仍然想像赞美月亮一样赞美您!”
“金钦先生,不知您是否度过了美好的一天呢?我在这样的夜晚见到您,今夜一定好眠。”
还好只是四人小队,金钦木着脸送他们离开了问好现场,然后松开了捂住奥河耳朵的手:“忘掉你刚才听到的。”
“金钦先生,有一件事他们说对了,我和你就是今晚的月色。”
“奥河先生,如果想和他们做知心好友,我不介意把你刷成智障,以便你更好地融入群体。”
奥河短促说了句“不必了”。终端刚刚提醒他,二十分钟后将有降雨。
这个夜晚确实美好,他以为自己是诱捕猎物的业余猎手,没想到,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只在一个“会”间就颠倒过来。
他扯了下金钦的衣摆:“我们拍一张合照吧?”
少年时的金钦拍照爱笑,不见得笑得多灿烂,但眼角弯弯,带一点灰色的瞳也跟着温柔起来。
他还爱靠着合照的人,多数情况下是金觅,哪怕不挨在一起,他的身体也会明显倾向金觅。
这样的金钦,也许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可在老屋的相册里,满满当当都是这些时刻下鲜活的他。
奥河已经坐在了河堤上,金钦居高临下地看他,末了无奈地叹口气,挨着他坐下:“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有些人专门靠牵线让别人和我合照赚钱。”
“知道啦。”奥河拦住一个扫地机器人,随手改了下别人的程序,勉强让他拿惯了扫帚的手捧住了终端,“看镜头,笑一下,离我近一点。”
过去的金钦不可追,现在和未来的金钦恐怕都不会听他的话。
奥河嘴上说着,手用力把金钦揽到自己身旁,力道大了些,两人肩膀挤着肩膀。
第一张,奥河笑着,金钦皱着眉在看两人挤到一起的肩膀。
第二张,金钦抬起头看着镜头,他没有笑,但眉目舒展,面上寒冰消融。
第三张,金钦刚收到一则新的消息,他低下头看过,再抬起头时,眼里终于有了些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时光倒流,金钦身边总有一位漂亮的人,他也愿意配合这位美人去笑、去拍照。
可惜,他面无表情地说:“这位做爹的人,A2刚刚通知,他要去过夜生活,镕又讲自己身体不舒服……”
他起身拍了下奥河的肩:“放风时间结束,回家看看镕。”
他们到家时,雨刚刚落了下来。
上一秒,镕还可怜巴巴地在窗边做望爹石,等雨来了,他再没多的心思看别人,直接从窗台溜下去,窝在地毯上和蒋辽源说起了悄悄话。
金钦默默地关上门:“如果我让你去杀一个人,你觉得你能下得了手吗?”
“蒋辽源吗?”奥河活动了下手腕,“什么时候去杀?你想让他怎么死?”
“现在还没想好,你做好心理准备就是了。”
雨夜适合杀人,也适合“杀人”。
奥河还没从“会”中冷静下来,他迫切地想要破坏金钦原本过于整洁的美感。正如他所说,单调的沐浴露香味不是金钦,掺了雨水、汗水、泪水的,够复杂,才够金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