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啊,是这样的。”杨哲对他的鄙夷置若罔闻,径直向钟愿道明了这顿饭的本意。
“之前和老同学碰了个面,他儿子呢,和你一样,还是单身。你看你们要不要……认识认识?”
要是杜思思问一句,自家店长这说开店就开店,说关就关的性子究竟是遗传了谁的话,钟愿一定会回,他父母两人都无法将这口锅彻底丢给对方。
钟愿不跟着他爸姓杨,是因为在他还没上学的时候,两人离了婚,钟愿跟了母姓。
据钟梓娴女士口述,她和杨哲先生相遇在一处酒吧,各自一个回首间就与彼此对上了眼,互相一见钟情,又当场诉了衷情,就这么成了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不到半年时间,在浓情蜜意时直接跑去民政局领了证。谁料爱情成了亲情,免不了逐渐在柴米油盐的碰撞声中消磨殆尽,两人果断开了个家庭会议,得出两人都已经不爱对方这一结论,没几天就去民政局,把离婚证也领了。随后如释重负,在当天晚上,甚至去了当年相遇的酒吧,一同喝了一杯分别酒。
行事果断,连双方的家人都没来得及劝。
不过这分算是分了,也不算彻底别过。如果有人问,分手之后究竟能不能和对方当朋友的话,钟梓娴女士和杨哲先生显然诠释了一份正面示例答案。两人均是一旦放下便没有任何留恋的人,为数不多的交流都是心口如一的泰然。
对钟愿来说,他从未因为在单亲家庭长大而感到任何自卑或不快,与杨哲也是相处甚欢,以至于两人之间,倒更像是可以把酒言欢的老友。
只是这“老友”,不知为何,在近两年忽然开始热衷起给他介绍对象。
继承了两人我行我素的基因,和钟梓娴女士从小秉承自由主义的教导,钟愿也长成了这么个随心所欲的人。随的是自己的心,最反感的就是有人束缚和控制,凡事讲究一个自食其力,感情方面亦是如此。杨哲这一行为,则直接唤起了钟愿未对他展露过的叛逆。为了避免杨哲再源源不断给自己介绍对象,钟愿直接向他出了柜,完全没考虑过对方是否会接受。
事后证明,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杨哲也并没有对他的性取向作出多大反感,自那之后,倒是再没给他介绍过对象。一来群体基数较小,二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同钟愿这般,毫无后顾之忧地向家里人坦白。
于是这会儿,杨哲忽然道出久违的这番话,让钟愿愣了一瞬。
“爸,”钟愿搁下筷,“不是说不用给我介绍的吗。”
杨哲解释:“哎,这不是正好提到了,你们取向又对得上,我就乐的做你们这媒人。”
见对方一意孤行,钟愿没理睬,拾起筷沉默地夹菜。
杨哲正在兴头上,钟愿这点沉默的反抗也扑不灭他的劲。他解锁手机,翻找出老同学给他发来的照片,反手将手机放在了钟愿肘边。
“你先看看呗,说不定就看上眼了,这孩子在我看来,真的是特别优秀。”
钟愿低头吃菜,余光无意一瞥,那一筷子夹的粉丝无声地滑落在碗里。
虽然那只是一张普通的证件照,照片里的人没有佩戴眼镜,也因为平面和立体的差距有些细微不同,但那五官和眉眼,赫然就是几个小时前让钟愿一见倾心的人。
杨哲见对面的人放下了碗筷,拿起手机端详起了屏幕上的照片,顿觉有戏!
钟愿将照片放大缩小数回,脸上的五官组成自是不会因此发生改变。宛如庄周梦蝶,钟愿蓦地茫然,不知是因为自己在无意识间,对那人产生了执着,导致现在看到一张照片便将脸联系到了那人,还是这缘分太过奇妙,让他像是身处于梦境。
那边杨哲见他没移开眼,开始向他絮叨起了对方的姓名年龄,工作家庭。钟愿刚找回思绪,又问了遍:“他叫什么?”
“程佑轩。”杨哲说。
钟愿点点头,手指动作将那照片转发给了自己,才把手机还给杨哲。
“看你的样子,这回是准备去了?”杨哲问。
钟愿表现得像是方才在听见对方要给他介绍对象后缄默不语的人不是他一般,气定神闲答道:“这次就去看看吧。”
“我就说嘛,”杨哲稍抬下巴,“不看一眼怎么会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不试试看又怎么能断言两人合不合适。”
“爸,”闻言,钟愿倏地打断他问道,“那你和妈当年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想过最后两人不合适的可能性?”
杨哲沉默了片刻。
“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谁,都没办法保证最后两人究竟是合适,还是不合适。”杨哲喝一口热茶,说,“要是因为这百分之五十会分开的可能性,就畏手畏脚,什么都不肯尝试开始,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人的生活态度千姿百态,也许有人会对我和你妈这样的人嗤之以鼻,但至少我不会改变。在我看来,按着定好的步骤,迈向计划好的结果,那是冰冷的程序,而不是有温度的人生。”
“至少我和你妈在一起,结婚,和生育出你的时候,都是快乐的,这就足够了。”
说罢,杨哲起身,在钟愿肩上一拍:“待会儿去飞机的路上我会和老程联系,约个时间,我先去喊服务员买单。”
待杨哲出门后,包间内只剩钟愿一人。他在静谧中咂摸着杨哲的话,想到多年前,自己也曾问过母亲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与杨哲所说别无二致。
他摇头轻笑,也不知这二人,究竟算是合适还是不合适了。
杨哲是拖着行李箱来的餐厅,这顿饭结束后,他直接打车去机场,开始为期近两个月的度假。
钟愿目送出租车驶离,转身去坐车回家。
上车后,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机,随意在首页点进一套歌单后随机播放,耳熟的前奏,似乎正是他在出咖啡店后,哼唱的那首歌。
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飞驰而过,凝成一个个光点,恍惚间,钟愿像是看到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或是相交,或是平行,由因缘际会相识,或因一念之差相错。也许你未曾发现,每个早晨,在同一个时间,同一扇车门,排在身后的等待上车的,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耳机中歌曲唱至高|潮,柔和的女声字正腔圆,歌词伴随舒缓的音调由耳入心。
——缘不过分秒,得失一念之间。
瞧,缘分这不就来了吗。
第4章
这还是钟愿第一次去相亲。
出门前,他站在衣柜前,难得纠结了好一会儿究竟该穿什么。西装未免太过正式,私服又怕对方嫌他过于随便。思来想去许久,还是换了一套简洁的休闲衬衫长裤。
到达约定的餐馆时,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包间里没人在,他打量了一圈,挑了一边的位置坐下。
和朋友出去时,大家几乎都是掐着点到,像今天这般提前了半小时的情况,对钟愿来说实属罕见。他盯着表上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心中也不由随之紧张起来。
程佑轩应该知道今天的相亲对象是当天那个追出去送他咖啡豆的人吧……
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那天自己是不是只在他印象里留下了笨拙的样子?
指针走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钟愿这时才真正领悟,原来思绪万千竟是这个意思。
离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的时候,包间门突然被推开,服务员领着程佑轩走了进来。
见到包间里的人,程佑轩下意识地脚步一顿,但很快反应过来,入座后问道:“点餐了吗?”
“还没。”
钟愿看着程佑轩一步步走近,几乎把方才所有的复杂心思尽数抛诸脑后。今天的程佑轩没有戴眼镜,一瞬相对的视线失去了镜片的遮挡,明明是在室内,竟让钟愿深觉身体深处比初见那天更为炙热。
只见对方让人拿来菜单,绅士地说:“想吃什么,你先点。”
“都可以,”钟愿合上菜单,“我不怎么会点菜。”
程佑轩点头了然,不作推辞,在问了几句忌口后,朝服务员报了几个菜名。
等人出了门,他为自己倒了热茶,又看钟愿杯中空着,也替他加上,方才说:“没想到会是你。”
钟愿微微挑眉:“你不知道是我?”
“我母亲只和我说了时间地点,和你的名字,并没有给我看过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