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愿从冰柜拿了根棒棒冰丢给他,杨哲精准地接住,看清手里的东西后一脸嫌弃:“你就喜欢吃这种小孩子吃的东西。”
闻言,钟愿作势要把手上拿出的第二根塞回冰柜,小孩子般地朝杨哲伸手道:“那还给我,我自己吃。”
杨哲睨他一眼,转而就把包装拆开,熟练地把冰掰成了两半。
“度假太无聊了,”杨哲往椅子上一瘫,回答先前钟愿的问题,“没意思,就改签回来了。”
“度假还无聊?”钟愿叼着半截冰,斜靠到桌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说:“什么也不做只要晒晒太阳玩玩水,这还不惬意?”
“这不就是因为天天都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难免会腻。”
说罢,他又抱怨了一句:“本来准备改上周末的飞机,结果来台风,只能改昨天飞的了。”
“话又说回来……”杨哲一讲起话来像连珠炮,一点不给钟愿插话的余地。这会儿又忽然想到走之前两人吃的那顿饭,便问道:“你和老程那儿子处得怎么样?”
钟愿一直把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脚后跟点着地乱晃,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顿了一秒,继而漫不经心地侧身翻弄杨哲放在桌上的大包,回道:“还行吧。”
虽然现在碰到了个迟早得解决,他却尽力去忽视的问题。
不想和杨哲透露太多,他转移话题问道:“这都是给我带的东西?有些什么啊。”
杨哲对那三个字“哦”了一声,随后果然被转移了视线,帮忙将旅行包的口敞开,方便钟愿翻:“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些咖啡豆。”
“上次不是寄回来一些了吗。”
“后来又搞到了些好东西。”
钟愿眉梢一挑:“什么?”
“你绝对想不到!”
杨哲故作神秘,从包中翻出一个朴素的纸袋。那袋子上没有写任何字,于是钟愿也无法从中得知对方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只见杨哲打开纸袋的口,露出里面数量不多的咖啡豆,给钟愿闻了闻,问道:“味道如何?”
“有果香?”钟愿不是很确定地说。
杨哲打了个响指,说:“巴拿马的红标瑰夏。”
钟愿脸上持续了好几秒的震惊:“哪儿买的?”
这款号称世界上最贵的咖啡豆,只以竞标的方式出售,钟愿不曾想过竟然有机会能够品尝到它。
“度假的时候认识一个定居的老咖啡师,从他手里收了100克,给你尝尝。”
这么简单?
一瞬间钟愿的表情又有些一言难尽:“你不会被骗了吧?”
杨哲正要解释,却倏然被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打断,是店门口挂着的那只。两人同时往门口看去,瞧见程佑轩单手捧着电脑和文件走了进来,在视线与杨哲对上的时候脚步一停,随后喊了一声:“伯父好。”
“唉哟,是小程吧,”杨哲言笑晏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多年没见过了,那时候你还在上大学呢,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程佑轩点头,站在门口踌躇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哎,没有没有,”杨哲冲他招手,示意他不用拘束,“正好我也坐够了,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才是。”
钟愿无言以对:“这就走啊?”
杨哲朝他眨了下眼,视线一转已经起身收拾起包,把留给钟愿的咖啡豆都拿了出来。他单独挑出那袋据说是红标瑰夏的咖啡豆朝程佑轩展示了一下,说:“可遇不可求的豆子,待会儿让阿愿冲了,你们尝尝啊。”
钟愿望着被塞到手中的一小袋咖啡豆,又有些哭笑不得。
杨哲果然说走就走,一点没有留下来当电灯泡的意思,等收拾完东西朝两人道别后,便拖着箱子大步流星地出了店铺。
钟愿目送完,叹了口气后复又看向程佑轩,有些抱歉地说:“我爸就这样子。”
程佑轩丝毫不介意,揶揄道:“感觉看见了他当年雷厉风行的影子。”
钟愿苦笑了一声,又指了指手中的袋子问道:“可遇不可求的咖啡,试试?”
“好,”程佑轩笑说,“是我有口福了。”
入口旁的玻璃窗边是一长排高脚吧台桌,最近程佑轩来店里时,尤其喜欢坐在这一排最靠边的位置。
他把电脑和其它文件分开放置在桌上,但没有打开,反而愣神望着眼前地上积攒着雨水的一小潭水洼。
乌云遮日,没能让他看见彩虹。
还没等他遗憾多久,咖啡香逐渐从身后飘来,钟愿端着两杯手冲的瑰夏坐到他身旁,将其中一杯推至他面前。
“一想到这豆子的价格我手都在抖,”钟愿软着声音抱怨,“希望没浪费了好豆子。”
程佑轩闻言淡淡一笑,在闻过咖啡香后挑了下眉,品尝了一口。
“别想这么多。”细细品味过后,程佑轩称赞道:“很香,很特别的味道。”
说完,他大约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前一句说了什么,心中出现了一秒的愣神。这五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协调,于是在钟愿没看见的地方,他给了自己一个自嘲的笑。
钟愿喝完一口,也同样面露赞叹。这与他以前喝过的咖啡好像都不太一样,属于咖啡的苦并不浓郁,其中独特的干果香更甚一筹。
比想象之中的风味更让人觉得惊喜。
钟愿品味片刻,这才轻松地自省:“有时候大概就是因为太过珍贵,才会思前顾后的,生怕一个细小的失误就带来影响。”
话音刚落,程佑轩偏过头看向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你也变了。”
钟愿觉得有些莫名:“怎么这么说?”
“还记得那天第一次来这里,你跑出来给我送咖啡豆,”程佑轩没有正面回答,“那时候,难道你也曾担心过结果不会如你所愿吗?”
钟愿一愣。
——他没有。
悸动的心很纯粹,只是想接近,想拥有。而当喜欢在日常的深入了解中逐渐沉淀之后,倒像是参杂入了微乎其微的杂质,混在黝黑的咖啡液中发现不了,只有在品尝的时候才觉出不对味。
面对程佑轩的询问时的犹豫和介怀,以及他的不敢保证,恰恰成了另类的瞻前顾后,以至于他在此时才幡然醒悟,那天程佑轩的问话,其实从前半的题干部分开始就是错误的。
如果是原来的他,根本就不会去考虑未来不再喜欢程佑轩的可能性。
他喜欢程佑轩,并不仅仅只是最初的惊鸿一瞥。
他和程佑轩是不一样的人,在对待感情的时候考量的东西天差地别,但好在他们都足够坦诚。从正式见的第一次面起,他们就开始了解彼此,同时将自己剖析给对方看,所以久而久之,才能一针见血地指摘出对方的变化。两人并没有因为相性不合而消耗彼此之间的爱意,与之正相反,他们的感情是在彼此的融合中逐渐茁壮,逐渐让人失去自由,让人无法随心所欲。
在这点上,他和他的父母终究还是有不同的。
钟愿摩挲着杯沿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没有。”
程佑轩反应了片刻,才将这句回答和一分钟前自己以为不会有答案的提问对上,而下一秒,他又听见钟愿说:“其实是没有矛盾的。”
话题转换得突然,让程佑轩一时没反应过来钟愿指的是什么。
钟愿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继而真心实意地说:“我无法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事实上,没有人可以对将来作出精准的预测,连你也不行。但我能做到的,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明确地告诉你——我喜欢你,并且我希望这个‘喜欢’,是可以持续一辈子的。”
而为了这个“一辈子”,他将会竭尽全力,毫无保留。
只要杜绝这个假设,便也不会产生所谓的“离开”。
钟愿虽然平时对感情直言不讳,但从来都不会毫无来由,程佑轩很快联想到是因为那天自己的问题被对方听见了。
“那天你没睡着?”
“迷迷糊糊中醒了。”钟愿说。
程佑轩不说话了。
对于自己隐秘于心的顾虑,钟愿已明明白白地给予了他解释,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再畏手畏脚,被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按照他所想来进行的未来所桎梏,去浪费时间在无谓的踌躇和纠结上。
既然想要的是一辈子,那就不能再晚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