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皆同意了。
二老都极热情好客,欺骗他们实在是不得已。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都已经丢在了山上,此刻身无分文,就算想拿银子酬谢二老,也无法做到。
见刘大娘在洗白菜准备晒菜干,玉衡连忙去帮忙。
但刘大娘死活不让她洗,玉衡只好在一旁帮着择菜。
“大侄女,我听我们家老头子说,从汴京过来,远得很,好得几天呢。”刘大娘问道。
“是啊,是得好几天呢。又走陆路,又走水路的。”
刘大娘感慨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和你男人成亲多久了?”
玉衡大窘,“....一年多了。”
刘大娘又问:“生孩子了吗?”
“还...还没呢。”
“唉哟,不急不急,还年轻着呢。”刘大娘又道:“我养了一双儿女,女儿早出嫁了,外孙都十几岁了,就嫁到旁边谢家村,女儿懂事,时不时回来看我和她爹。就是我那儿子,”她说着叹了口气,“就是我那儿子,十几年前被征去当了兵,前些年还常常给我们捎钱回来,去了没两年写信回来,我和他爹拿着到镇上去,找人帮我们念了,说是当上了百什么...”刘大娘有些记不住那个名字,皱眉想着。
玉衡试探道:“百夫长吗?”
刘大娘一拍腿,欣喜又自豪,“可不是吗,就是百夫长。后面又写过一次信回来,说是当上了什么千夫长。我和他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帮我们看信的说是军营里的官职,我们也不清楚是什么官,反正当上了官,我和他爹都高兴得很,儿子有了出息。”
“最后一次儿子写信回来,说是仗打完了,要回家来了,我和他得都高兴得不得了,他出门六年了。”刘大娘说着摸了把泪,“我和他爹就盼着他回来,天天往路上瞧,可他总也没有回来,五年了,他也没有回来。”
刘大娘说得难受,玉衡也听得心酸。
“大侄女啊,你们到处走,兴不准哪天能碰上我儿子,你就帮大娘和他说一句话,我和他爹都盼着他回来呢。”
玉衡心知刘大娘儿子这么多年没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刘大娘他们想必也知道这个,只是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的儿子没出事,只是被什么耽误了不能回来。
“大娘,您放心,若是我在哪里碰到他,我一定告诉他。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刘大娘眼里燃起一丝希翼,“他叫刘打更。我家老头子以前在镇里打更,就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他左耳朵上有颗痣,很好认的。”
玉衡直点头,心想回去之后让大哥吩咐花家商铺里的伙计们留意这么个人。
刘大娘又伤心又欢喜的,这么多年,她和刘大爷最远也只能到镇上去,玉衡远从汴京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无疑给她快绝望的心带来了几分希望。
两人又说起了别的。
柳玄机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心里思忖,十二年前,西夏率骑兵入侵中原,当年大量征兵,刘大娘的儿子也是在那时入的伍。那场战争打了六年,两国都耗得国力虚空,不得已才停了战。若是照刘大娘所说,那刘打更年纪轻轻,几年之内在军营里从一名无名小卒当上了千夫长,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他细细回忆以前看过的宗卷,想不起来有刘打更这个名字。
思及此,柳玄机想到一事,心中一沉。
五年前,正是唐英案发生的时间!当时战事刚结束,唐英的部下多数被问罪,这个刘打更说不定也刚好是被问罪的将领之一。
一天相安无事。
还没天黑,刘家的晚饭就已摆上餐桌了。
玉衡帮着刘大娘做了晚饭。也不算帮,她就只是坐在灶孔前,添了几根柴火。
“黍米粥好了,大侄女,你给你男人盛一碗去。”
玉衡嗳地应了。她已经对你男人听惯了。
玉衡端着黍米粥推门进房,柳玄机转过头看她。
“还以为你睡着的呢。好些没?”
柳玄机点点头,闻到一股浓郁的粥味,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饿了。
玉衡将黍米粥放在木桌上,正准备去扶柳玄机,就发现他已经自己撑着坐起来了。
她又转身将粥端给他。
“吃完再给你盛。”
柳玄机将粥接过去,却没吃,问道:“你们呢?”
“刘大爷还没有回来,我们再等等,你是病人,你先吃。”玉衡笑道。
柳玄机微皱眉宇,“你肩上的伤好些了没?”
玉衡不自觉地看向自己左肩,“好多了,都不怎么疼了。”
柳玄机放下碗,“让我看看。”
他神色清冷,玉衡却偏偏看到了他深藏眼底的关切,心中一暖,也没推脱,背过他,伸手将左肩衣裳拉下。
柳玄机微凑上前看了看,见伤口果然已经闭合在一起,放下心来。
玉衡拉好衣裳,催促道:“快吃吧,有些简陋,你别嫌弃。”
柳玄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玉衡后知后觉地心虚地转开头。
她想到他的身份,只怕从没吃过这样粗糙的粟米粥,不经意就脱口而出。
他一点也没嫌弃,几口吃完将空碗递给她,玉衡又与厨房给他盛了一碗。
这一碗柳玄机吃得没那么急了,慢条斯理地吃完,将碗递给她,这才淡淡道:“没什么简陋的,我以前连好几天的馊掉的馒头都吃过。”
他的手递出半晌没人接,柳玄机抬起头,正好迎上她大惑不解的目光。
柳玄机不知她为何会疑惑,只是他的那话勾起自己多年前的记忆来,脸色不觉一沉。
见他突然沉下脸,玉衡倏地回过神来,还以为他不满她愣着没接碗,连忙将碗接过去。
正欲出门去,就听柳玄机道:“明早上我们就走。”
此处算不上安全之所,距那连虎山不过二三十里,若是被那些人找上来,能不能逃过不说,说不定还会连累二老。
玉衡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脑海里却还在想他刚才的话,她不由怀疑,那天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若是他的身份真是那样,怎么可能会吃过馊馒头?
见她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柳玄机看了她一眼,移开眼。
刘大爷不多时就回来了,玉衡跟着他们吃了饭,略闲谈了会儿,就持着油灯回了房。
她推开门,昏黄的灯光将房间渐渐照亮。
柳玄机还是保持着前面她走时的姿势,似乎没动过。
房中只有一张床,床上只有一床被褥,正盖在柳玄机身上。
玉衡走到衣柜前,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有几件衣衫,没有棉被。
她有些失望,转过头,正好装上柳玄机的目光。
“那个...”玉衡有些为难地想和他商量两人同睡。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委屈花东家睡那头吧。”
玉衡听他话语平淡无波,心里的几分羞涩顿时被浇灭,她嗯了一声,吹了蜡烛,和衣躺上床,在里面睡下。
撩开被褥的瞬间,一股热气袭来。她不禁回想起在山上她压在他身上那刻来,似乎又感觉到了他身体那烫人的温度,玉衡陡然僵住不敢乱动。
房内一时寂静下来,连呼吸声也不可闻。
隔壁二老说话声隐隐传来。
玉衡昨夜一夜未眠,床很硬,被褥也是多年的,盖着并不舒适,但却异常温暖。她阖上眼,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不过片刻就睡去了。
柳玄机白天睡了很久,这会儿倒睡不着了。
听着那头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良久,他慢吞吞地撑起身子,下了床。窗外月光大盛,透过纸窗映了些朦胧的光亮进来。他目力极佳,玉衡的脸在光亮下泛着淡淡的光芒。她双眼微闭,已经睡熟了。
稍一犹豫,他还是上前一步,轻轻地扯了被子,将她露在外面的一小半边身子盖住。
第32章
轻推房门,一斜清月倏地跳进房来。
柳玄机缓步走出房门。
伤处的钝痛已经缓解了很多,他轻呼了一口浊气。
柳玄机慢慢地走进院左侧的一间茅房。
村庄静悄悄的,偶闻一声犬吠。
不多时,柳玄机从茅房里走出来。深秋的夜,凉意从四肢百骸渗透,却又带来一股彻心的爽快。
正欲回房,篱笆墙外却突然传来动静。
柳玄机倏然停步,警觉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