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朱绣同鸳鸯、琥珀趁着好日头,各自把铺盖被褥都搬出来晒,也不让底下粗使的帮忙,三人说说笑笑,各人翻晒各人的。
一时,九秋进来,看这院子里挤挤挨挨的都是棉胎褥衣,笑道:“可是凑一块了,一会收的时候怎么分的清?”
又向朱绣道:“朱绣姐姐,姑娘说若你有空,请你过去一趟。”
鸳鸯、琥珀忙推朱绣,叫她自去,“我们几下就弄完了,一会子还去老太太跟前服侍,帮你回一句就完了,快别磨蹭,立去罢。”
正说着,又有小丫头跑来叫:“二奶奶在老太太跟前问‘鸳鸯小蹄子呢,使唤我替她当差’,引得老太太直发笑。二奶奶又正说别的笑话呢,鸳鸯姐姐快来看。”凤姐和鸳鸯两个常互相搭台子拆台子引贾母喜欢,听了这话,忙忙的整衣上前头去。
正和朱绣一前一后,后院里只剩下琥珀一个,琥珀叫过两个大力嬷嬷,三两下就摊晒好了,“没她两个磨叽,我早弄好了。”
到眉寿苑,黛玉道:“中秋节送去桂花酒,安叔说父亲极受用,每日都斟一钟来喝。绣姐姐,咱们再酿几坛可好?”这安叔说的是林家大管家林安,中秋黛玉给林如海送酒,是林安亲自回南办的。
金秋桂子,那桂花酒是怕黛玉思家心切,再窝出病来。朱绣拉她亲自动手,特特从都中夏家桂花局里买了一株老桂移栽进后院花园里,两人选了一枝粗干,亲手采摘了乳白色的花瓣,风晾阴干。林家又从外头买了极细腻的雪花白糖,将糖和花瓣搅和一起,然后掺和进家酿的米儿酒里,密封窖藏,这桂花酒就做好了。黛玉经手的统共得了三坛子,都送去扬州了。
朱绣听林如海已打开喝了,莞尔一笑:这里头受用的大都是女儿的孝心罢,不然才窖藏了多久,恐怕那桂花还没化进酒里呢,就是再用自家酿的米酒提味儿,也及不上那些窖上数年的。
当下指着外头挂满红果的海棠树笑道:“这时节哪儿还有桂花呢?”又指着黛玉手里的针黹道:“但凡姑娘亲手做的,就是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林老爷也只有喜欢,受用的紧。”
黛玉便笑道:“你如今越发促狭了。我不过一说,又不是非要这桂花酒。”又过来拉她手,央道:“好姐姐,你的新鲜花样多,你帮我想想,咱们做什么酒好?”
朱绣看看外头跟挂满小红灯笼似的海棠树,笑道:“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这果子结的这般好,咱们摘些儿来做酒,岂非更好?”
许是朱嬷嬷喜欢把用剩下的水泼给这树,这树得了滋养,长得越发的好,结的果子虽也酸涩,可架不住满树都是,光景致就好看的很。
黛玉喜欢这树,海棠果又不好吃,便不许人摘它,只挂在枝头看景听风。闻言,有些舍不得,又想给父亲做好的喝。
朱绣早盯上了这满树红通通的海棠果。海棠果性平,能祛风湿、平肝舒筋,生津健脾,食之能强身健体。找遍整个荣府,再没有别个海棠树结的果子能跟这个比了,况且朱绣娘俩的庄子上,才种了些果树,想得着这么好的果子还有的等呢。
这果子经一冬霜雪,到明年长叶子时就不能用了,光当景看岂不是白糟蹋了,由不得朱绣不动心。
黛玉这一年常读书消遣,也读过一两本医书,听朱绣说了一通这果子的妙用,也被说动了心思:“罢了,罢了,你们摘果子别叫我看见。今日这树遭劫,我为海棠一大哭。”
朱绣因笑道:“姑娘别忙,我还有事与姑娘商量呢……外头花园子的菊花开的极好,姑娘看咱们再酿些菊花酒若何?”
黛玉握住胸口,几乎不敢相信她折腾自己的海棠树不说,还盯上了园子里的菊花!
才要说话,朱绣已笑吟吟的先说了:“这菊花酒又称长寿酒,自来是重阳的佳品,可今年无闰月,日子走的快,过了重阳这菊花才开的盛了,我前些时候就没提。这不是咱们要酿酒吗,过些日子霜冻上来,那些枝头的菊花就白废了,不如叫我酿了酒来,还有价值些。”
黛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朱绣跟杏月道:“你们听见了?这个辣手的,人家东坡先生还说‘菊残犹有傲霜枝’呢,这菊花还未凋残,她就要上手薅了!”笑闹了一阵子,到底道:“反不是我的花园子,我眼不见心不放,你只别跟我说,若是我的,我再不依的!”
旁边杏月眼观鼻鼻观心,心道,我的姑娘,你去咱们后院仔细瞧瞧,除了前头你常看的那几株梅鹿竹,后面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样?朱绣丫头连竹叶都快薅光了,不仅薅竹叶,还偷摸的弄出竹沥给你喝呢。
杏月想起自家姑娘犯了咳疾,也没用吃药,喝了几天那竹沥就好了,更不吭声了。朱绣丫头都是好心,况且她薅竹叶取竹沥的,那些竹子不仅没‘瘦’,长得还愈发好了。
第38章 偷蟠桃的孙大圣
黛玉如今有父亲依靠, 虽在外祖家寄住,但所用所耗之物尽数是自家供应,况且身边又常有陈嬷嬷、朱嬷嬷开解教导,几个大丫头也温柔体贴, 眉寿苑自成一体, 她过的不可谓不自在。是以仍旧惜花怜花, 心思纤巧, 但却少了那些感花伤己、自怨自艾的愁思。
情志上开阔,加上众人细心照顾,远非书里的多愁多病可比。只不过再怎么补益, 黛玉仍旧是消瘦如弱柳扶风、姣花照水的模样, 风姿绰约非常人能比。
朱嬷嬷等只要她身体康健, 就阿弥陀佛了。朱绣见着, 也越发感叹, 林妹妹, 天生就该是这楚楚动人的模样。
黛玉胎里的弱, 须得常年调养, 是以林家的大夫特地嘱咐了要时常劝姑娘多走动。朱绣打上海棠果主子的时候就想好了要拉着她一起采摘,理由都是现成的:“一则是为着你的孝心, 林老爷必然稀罕你亲手做的;二则, 咱们又不是要薅秃了这树, 只按着量挑那些长成一窝的摘些, 姑娘自己来,岂不是打理的这树更合心意了?”
杏月、桃月、桂月、菊月几个也觉得有意思,都上来劝, 闹得黛玉没法子,只得应了。
朱、陈二位嬷嬷看着有趣, 也不阻拦,陈嬷嬷反倒说:“叫他们开了库,我记得先前买的小竹篓子还有几个,拿出给给这群姑娘们顽去罢。”
片刻之后,每个人都分着一个玲珑过梁的小花篮子,一个挂在腰上只比酒葫芦稍大一点子的竹篓子,并一只短刃的小银剪刀。
朱绣试试那小剪刀,轻巧巧的挺伏手,也不怕这些娇养的女孩儿们拿着累,再伤着她们自己。
杏月菊月都忙着先给黛玉腰上挂上那小巧精致的竹篓子,这几个也是年轻女孩子,哪儿有不爱玩的呢,各个都叽叽喳喳,兴奋的不得了。这里头也只朱绣一个是正经奔着果子去的。
菊月看见那小银剪,笑问:“咱们用这个?怎么不拿花房里那个竹剪刀来?”
眉寿苑后院有个小花园子,小花园后头有五间清厦,清厦挨着竹林,避暑极好。陈嬷嬷见暂时用不着,就打发收拾出两间屋子,把些娇贵的花儿搬进去。因里头布置的高低错落,极有情趣,当间还放着用树根抠的成套的桌凳,不仅黛玉常带着书在那里闲看,就是几个大丫头,也喜欢在那儿做针线。
陈嬷嬷笑道:“果然是没做过粗活的人!花房里头兰蕙之类的娇嫩花,经不得寻常金引器,才必得用那竹剪,铰下来存的时辰好能长些儿。那个竹剪刀说到底也是用竹片削刮成的,哪里铰的动果梗子呢?用不上两下就得劈了刃。”
说话间,各个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外头风和日丽的,也不必带风帽,只披上短斗篷就是。
细看这海棠树,非只一颗,而是几棵长在一处,如花瓣一样分开来,也不知底下是不是生自同一老根。海棠树底下的枝丫本就不高,小灯笼似的海棠果儿一压,就比几个姑娘还矮了,正合适采摘。
姑娘们各自提着自己的花篮子,黛玉还道:“不许把篮子挂在树上,仔细一会子盛了果子把枝丫压断。”
朱嬷嬷早使人抬出一张矮桌放在树下,笑道:“都放在这里吧,各人认准自己的篮子,谁要摘得最少,就罚她不许喝果子酒。”
都道“这法子好。”只黛玉笑道:“还嫌摘不够?我这树明儿可不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