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将碗递到他眼前,“我喝了,所以师父要喝完。”
扶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眼前的汤药上,低笑一声,伸手接过了药盏,倒是没犹豫,也没用边上的勺子,扬袖就着她抿过的碗延,将盏中的药一饮而尽。
他面色不改,合目回味片刻,隐笑道:“黄连,苦参,龙胆草,都是清热泻火的药材。”
他是元气大伤,而这些是药不对症。
轻殊愕然一瞬,他这都能尝出来?于是转念推责道:“小黑小白也真是的,瞎入药。”这药苦,跟她没关系。
“咳咳……”扶渊突然捂住心口剧咳了几声。
轻殊一惊,赶紧扶住他,拧眉道:“师父还好么?”
扶渊叹息,低低道:“八成是那几味药药性相冲了,缓缓就好。”
轻殊担忧之余也心生愧疚,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般,“……都怪我,不该胡乱掺药……”
“是小黑小白取来的药,不怪你。”
轻殊垂头哭丧着脸:“跟他们没关系,是我故意加的,想让师父吃点苦头……”
她还兀自垂眸自责,不一会儿,就听边上的人低低笑了出来。
轻殊莫名抬头去看他,双眸生辉,面色如玉,哪里是痛苦难忍的样子,怔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目瞪口呆:“师父你又骗我!”
扶渊没有否认,含笑不语。
她的心思他分明早就心知肚明,却不戳穿还反将她捉弄,轻殊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陡然从床边起身,哼声道:“不理你了!”
她扬身就走,被扶渊拉住手腕,只听他无奈叹道:“哎,我难得病一场,你都不愿意照顾?”
“我……”他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对于他,轻殊终究是容易心软,败下阵来,“师父还难受么?”明知他没事,却还是忍不住确认。
扶渊扬唇一笑:“现在不了。”
刚才他捂着心口剧咳,着实让她后怕,轻殊将他搁在床头的书拿起合上,“师父才好转些,要多休息,这些费神的事就别做了。”
扶渊任由她将书拿走,好笑地看她:“看书也算费神的事?”
当然算,不仅费神,还让人头疼。
轻殊只想让他好生静养,话也如此说了,可接下来几日,各种麻烦事偏偏源源不断掷向他……
“君上,这是近几日的生死薄,请您过目。”
“君上,判官大人不知这些阴符之魂该赏该罚,请您做个决断。”
“君上,这些公文判官大人拿不定主意,请您批阅。”
“君上……”
“嘭——”轻殊破门而入,惊得正在启禀事务的小黑小白抖了抖。
扶渊坐在案前,扬眸望去,只见轻殊疾步如飞走来,二话没说,将案上小黑小白刚带来的大叠公文吃力地抱起丢回他们怀中。
小黑小白双手突然一沉,听见她批判道:“不晓得我师父大病未愈么?还叫他劳气伤身!那什么判官大人若是如此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不如卸了官帮婆婆熬忘魂汤去!”
小黑小白闻言忙垂下头不敢作声,整个冥界,怕也只有轻殊大人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了。
扶渊见她怒气冲冲的泼蛮,不由自主一笑。
轻殊侧头,连着他一块儿指责:“你还笑,说好了在这儿静养的,怎么又开始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了!”
小白忍不住替扶渊解释道:“大人,君上是酆都之主,大小诸事需得经过他的同意方可……”
轻殊斥道:“我才不管你们有什么天大的事,在他痊愈之前,谁都不能来打搅!”
小黑小白:“……”他们此刻就是殃及池鱼里的鱼,委屈弱小且无助。
轻殊秀眉紧蹙,小黑小白站在边上噤若寒蝉。
小白悄悄抬眸看向轻殊身后惬意而坐的扶渊,向他使了个求救的眼色。他们恪守职责,兢兢业业,求君上庇佑,解救他们于水生火热……
谁知,扶渊无动于衷,不仅回了个自求多福的神情,甚至捂住胸口闷咳了声。
轻殊闻声蓦得转过身看他,紧张道:“怎么了?”
扶渊悠悠叹了句:“事多,心口疼。”
小黑小白:“……???”
轻殊回头就将他们和公文一起踹了出去。
自从上回人界回来后,冥楼宫便多了间御膳房。此刻,小黑小白蹲在炉灶边上,双双叹了口气。
林泉攥着长汤勺,在锅里搅动了几下,“怎么了,唉声叹气的,你们今日不用给君上递公文了?”
小白拿着木棍子戳了戳炭火:“别提了,轻殊大人在,我可不敢再让君上操半分心。”
林泉还在阳间时,从小便无父无母,为养父所收留,因他的身世自小就没少受人指点,好在他年少有为,不过二十出头就已是楚国皇家御厨了。原以为好日子要来了,谁知道养父病重无医,不治身亡。
养父就是他的天,他的精神支柱,天塌了,人就成了行尸走肉,他多次寻死却未果,那日遇见小黑小白,意外殒了命,如今留在这里闲来下下厨,对他确实是种解脱,因此他也并不怪小黑小白断了他的阳寿,反而对他们心有感激,这里也不是谁都能留下来的。
林泉模样清秀瘦弱,全然不似其他虎背熊腰的厨子,他笑笑,不怀好意道:“轻殊大人在君上屋内,你们去当然会打搅。”他不知扶渊是受了伤而一连几日足不出屋,只以为他是和轻殊两人单独相伴于屋内。
小黑抿了抿唇:“我还从未见君上对谁言听计从过。”
小白点点头赞同:“轻殊大人真乃妙人……”
闻言林泉八卦道:“你们这意思,君上他……是个妻管严?”
现在还不是,照这情形下去,迟早会如此,小黑小白默契点头。
林泉恍然大悟,随后将锅中炖好汤盛在碗中,对他们道:“这十全大补汤好了,去端给君上吧。”
小白好奇:“十全大补?补些什么?”
“补肾壮阳。”
小黑:远古大神终有朝一日喜吃软饭
小白:气宇轩昂竟脱胎换骨佯装病娇
林泉:横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扶渊捂住胸口,痛苦咳嗽:“哎,人言可畏,心口疼。”
轻殊怒眸,提起了百米大刀——
黑白泉:“……”
第36章
一盘棋局当前,轻殊支手托腮,咬着下唇愁眉不展,几经踌躇,怯怯执起一子在棋盘另一处缓缓落下,手还未收回,便听见案前相对而坐的扶渊摇摇头,慵懒开口。
“三思。”
听他这么一说,她刚松开的两指立马将棋子捏了回来,细细思踱一番后才在别处放下,谁知扶渊下一步以炮隔马,吃了她刚放下的车,动作干净利落。
“……”轻殊呆了呆,敢情她这步棋是送死来了,她拍案而起:“师父你又忽悠我!”
扶渊抬眸睨她,“嗯?此话怎讲?”
轻殊努努嘴:“我刚才可不是要下这的,你让我三思,敢情是蒙我掉陷阱的!”
扶渊笑了出来,“我前有车后有马,你若下了先前那一步,绝对身陷囹圄,到时我将你所有棋子吃干抹尽,你就是满盘皆输,现在以一棋车子换一局生路,还觉得自己亏了?”
“……”听了他的话,轻殊重新审视了番棋局,他说得分毫不差,确实是她自己考虑不周,自知理亏只好悻悻坐了回去,嘀咕道:“我这才刚学会,师父也不让着点。”
扶渊难得百口莫辩,无奈笑了笑,若他没让,不出三五步就能将了她的军,现在不仅磨到了小半个时辰,还刻意下错,允许甚至提醒她悔棋,谁知她自己步步都往险棋上走。
想不动声色地输给她还真是不容易啊,扶渊心叹。
“大人,臣给君上送补汤来了。”
听见门外小白的请示,轻殊摆弄着棋盘,“进吧。”
如今要进扶渊的屋子问过他本人还不行,须得经过轻殊的应允才可,因此在这不成文的规矩下,小黑小白也就学会了直接同她询问。
征得轻殊的同意,小白这才托盘入内,仔细将汤盅摆到扶渊面前,轻殊凑近瞧了两眼,颇为不满,“又是这汤,都连喝三天了,没点别的了?”
小白嘿嘿一笑:“大人有所不知,这可是十全大补汤,最能补肾壮阳,别的汤可比不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扶渊凝着寒光扫视了一眼,匮乏才要进补,他这才意识到这是间接在判君上那方面不行,顿时一激灵,抿嘴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