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渡拿成绩单回家那天,两人再次发生争吵。
那天楚杏茹说着和以前毫无二致的话,母子的争吵陷入死循环,家具摔了一屋。
楚杏茹披头散发,仿佛一头已经发疯的恶兽。
她抡着椅子砸在陆南渡身上。
陆南渡从小不管受多少挨打也从不还手,他知道楚杏茹向来打人狠,每次却都没躲。
女人力气很大,椅子腿瞬间断裂。
陆南渡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是皱了下眉。
她让陆南渡滚去京城。
女人尖声谩骂,言语恶毒肮脏,甚至开始攻击江汐。
她已经疯了。
伤害是相互的,那天的陆南渡怒目而视,平淡而冷漠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就算你死,也别想我答应。
而这句话落,争吵高潮戛然而止。
楚杏茹毫无预兆,猝不及防翻窗从高楼跳了下去。
陆南渡下意识冲过去抓住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眨眼之间,人体砸碎在水泥上。
一阵闷响,血花迸溅。
一瞬间,高楼之下尖叫声,哭喊声连成片。
陆南渡伏在窗台上,手臂来不及抓住什么,指尖微微颤抖。
她死前的声音和楼下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混成一团。
陆南渡。
我是你害死的。
是你。
……
这些事陆南渡从没跟江汐说过一分。
她浑身发冷,指尖僵硬发凉。
当年自己母亲火灾意外去世的事至今仍是她心上烙印,她难以想象陆南渡母亲这种毁灭性的报复自杀,对陆南渡影响有多大。
“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在面前死了,”梁思容看着她,“换谁都承受不住。”
她停顿了一下:“更何况那是他母亲。”
即使十几年来痛苦怨恨,可谁生下来天生对母亲没有一丝感情?
梁思容沉默了会儿,声音黯淡。
“那天过后,阿渡在他母亲房间里发现她给他留了一张银行卡,那张银行卡跟他小时候照片放在一起。”
里面存着她十几年来赚的所有钱。
那些干净不干净,都存给了他。
第57章
楚杏茹去世前给陆南渡留了笔钱。
梁思容叹了口气:“她留这笔钱初衷是爱阿渡, 还是其他, 现在也没人知道了。”
江汐终于开口:“可她留下的这笔钱, 不管初心是好是坏,却只会害了陆南渡。”
梁思容看向她,几秒后道:“当年许清州也是这么说的。”
楚杏茹在陆南渡出生后的十几年里,几乎没尽过母亲责任, 却在死后匪夷所思给他留了一笔钱。
这是畸形的母爱,还是报复性的道德绑架,谁都不清楚。
陆南渡用了十几年来认定一件事,认定母亲对他没有任何一点爱。
可他用十七年确定的事实,如日东升西落般的事实,却被一张银行卡击碎,天倾地覆。
十几年来母子之间的不对付几乎耗光陆南渡对母亲那点微乎其微的感情, 如果没有这张银行卡,陆南渡心理上尚且说服得过自己, 说服楚杏茹的死不是因为自己,说服她的死或许自己没那么难过, 毕竟楚杏茹从来不稀罕他这个便宜儿子。
可在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陆南渡发现过往他认定的一切似乎都是假象,那个女人似乎是爱自己的。
但人已逝去,他再怎么问也没有回答了。
楚杏茹是个有心机的女人, 阴暗角落里的她最擅长利用人的弱点。这笔钱是否是她故意留下来膈应陆南渡,让他即使在她死后良心上也不好过,还是单纯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给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幸运过的孩子留下的一点温情。
这一切没人清楚。
但不管楚杏茹初衷如何,对陆南渡心理上都产生了不可逆的创伤。
他无法像别人一样客观揣测这些。
但凡楚杏茹对他有一点善意,都会成为压垮他的稻草。
日头越来越盛,梁思容手边又换了新茶。
陆南渡还没从屋里出来。
梁思容目光从面前的小洋楼上收回来,说:“他这病就是从那时候遗留下来的,他想过像一个正常人活着,不被这些事折磨,但这些恰恰是一个正常人做不到的。”
从别人口中听说陆南渡的故事,难受丝毫不减一分。
江汐沉默着。
梁思容继续不紧不慢说着:“他压抑,痛苦,几乎每天做噩梦。”
他反抗,挣扎,皮开肉绽抽筋剥骨至死也不倒下。
却最终日渐被压弯了脊梁骨。
他死死跪进了囚笼里。
“心魔之所以叫心魔,就是强迫人去做违背本心的事,”梁思容说,“即使他有多不想,最后还是会被支配。”
人命和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
有时甚至产生错乱,清醒着也会以为是自己杀了楚杏茹。
最终沦为心魔支配的傀儡。
欠楚杏茹的那些他都一一奉还,企图换回莫不相干和心安。
他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这一切都是江汐不知道的,每一个字都格外陌生。
而这一切活生生都是陆南渡捱过来的。
梁思容说:“我知道这些阿渡都没跟你说过,但阿姨想跟你说,当年他不是不喜欢你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跟你说,”梁思容去牵她手,“对不起啊孩子,是他不够勇敢。”
江汐一直很安静,喉咙仿佛被什么梗住一般。
“他认为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被折磨成那副鬼样子,他不敢让你知道他得病的事,”梁思容停顿了一下,两秒后才继续如常说,“当年对他好的人只有你,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他不清楚你知道他生病的事后还会不会要他,他不敢赌。”
他跟大部分孩子不一样。
在别的小孩手里拿着玩具赛车玩的时候,他手心里只有红红的鞭痕。
别人扑进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如果回家这么做楚杏茹会把他扔出家门。
江汐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南渡这么喜欢跟她撒娇,还很黏人。
很多小孩长大后反倒不会再做的事,他却玩得不亦乐乎。
可江汐对他那么好,纵容他还喜欢他,他不敢让江汐看到他一点不好。
她不要他了怎么办。
而恨意总比平淡的不喜欢持久,他选择了让江汐恨他。
“最近几个月来他盯着手机的时间长了,这孩子情绪不会藏着掖着,一下子就看出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梁思容对她笑,“但我的确没想这女孩就是你,没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
严格来说现在还没在一起。
但江汐没去否定梁思容的话。
陆家自从陆恺东和陆恩笛去世后,日渐变得冷清,陆南渡在家还好点,他嘴贫,能让家里热闹一点。
但他一不在家,陆家就仿佛一座空馆。
最近陆南渡不在家,在这边治病,梁思容大概太久没跟人说话了,拉着江汐说了很多。
今天陆南渡进去的时间比昨天长。
梁思容跟她说:“这孩子打出生后就没有不吃苦的时候,还能好好长到现在。”
她笑了下:“也算个奇迹了。”
“不是他不坚强,反倒他很坚强,”梁思容说,“不然他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放弃,换个人也不一定能撑得下去。”
江汐嗯了声。
至少陆南渡比她厉害,她当年差点就快撑不过去。
“这些事,也是后来他同意心理医生跟我说的,他自己没开口过。”
江汐不知想到什么,问:“这么多年来他看过心理医生情况也没好过?”
梁思容如实告诉她:“他看心理医生的时间不超过两年。”
也就是说分开八年,他有六年处于不管不治状态。
江汐:“不超过两年?”
梁思容停顿了一下:“恩笛死后,他被他爷爷接去了国外,一开始在那边很乖治病。”
江汐安静听着。
“后来某个冬天回了趟国,回去后就再也不肯治病了。”
江汐微皱眉。
“小姑娘,”梁思容忽然叫了她一声,问,“当年你是不是谈了个男朋友?”
江汐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后来谈过一个。”
梁思容笑:“是吧,当时他被他外公抓回去的,我没在场,但也听他外公说了几句,当时他好像就是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