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5)

作者:尼可拉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曹明子看了她一眼。

无论何时回忆起来她都觉得那眼神没有多余含义,又希望有。

“你不要觉得有什么自责的,或许我也不应该有,这样我们都不会有,我们才可以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曹明子对她伸出手,仿佛对她此刻心里沸腾的岩浆一无所知。

“好不好?”

当然,她说好。然后从那天起,她开始重新追求曹明子。她既想爱,更确定自己可以。

汪袤云曾想过这里面的责任,谁先谁后,然后又不想了,然后又想,又不想了。毕竟就算她再不同意曹明子说过的许多话,“爱情无对错”这个论段她是认同的。一开始她先行动还是曹明子先引诱有意义吗?会改变整件事吗?一战时先开枪的是一个塞尔维亚人,然后呢?

就像她脑子里一开始是这里长肿瘤,然后扩散到那里,难道换一个左右脑发病的位置,就会有区别?不,不会。

人所拥有的从来都只是眼前。

☆、四

汪袤云其实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追求一个人,她以往的实践经验都是失败的。不过她觉得不要紧,万事从头来,她可以施展的天地如此之大。唯一让她感到忐忑的是不清楚曹明子如今的喜好和三年前是否一样。她自己都改变了,何况曹明子?

所以她从简单地开始,先送花。于她而言,鲜切花论单价当然不是什么昂贵的礼物,一旦枯萎就送新的,也不会太麻烦,胜在一种当时被人遗忘的新意。但是用意再明显不过。汪袤云一开始有所忌惮,后来还是想要追求的心大于一切,正如她在职场以勇敢闻名一样,追求曹明子时她以一意孤行著称。第一束不是玫瑰,而是曹明子喜欢的月季。她送了,曹明子收了,她让花店留了卡片;于是曹明子微信发过来,笑着,她也笑了。于是曹明子办公桌或家里的鲜花一直没有断绝。

此外,汪袤云当然记得连卡佛的那个橱窗。开春后她找了一个机会,邀请曹明子过来吃饭。吃完饭再逛街。再顺路到连卡佛去。

“当时就是在这儿啊……”她感叹。

“是啊。”

“好像换了。”

“当然。都换季了啊。”

“你喜欢的是哪一件来着?”

不等曹明子回答,她继续说道:“咱们进去看看吧。”然后拉着曹明子进去。曹明子一边走一边笑道:“我又不傻,不许给我买衣服。”

她敷衍,带着曹明子进去。一件一件地给她,一件一件地说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让曹明子试试。她眼光好,挑得也好,曹明子拗不过,试了出来她就夸,终于夸着夸着让她看出来曹明子最喜欢哪一套了——等曹明子换衣服出来,未及说不,已经付款,只等包了。

曹明子笑着,有那么一点无奈,又很享受。

走出店来,她说:“你是不傻。但是我为什么不呢?”然后转过来对曹明子笑道:“我喜欢你开心。”

我喜欢看到你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将自己的开心建立于别人的开心之上,又高尚又无用,又苦涩又快乐。

然后是香水。然后是美妆。然后是包。有趣的是她送的曹明子无一例外的喜欢,无一例外地正中靶心。这种事竟然成了汪袤云工作之外最大的乐趣。于是她变本加厉,开始打起珠宝首饰的主意。到这一步,曹明子主动出言阻止了她——仿佛是要给她和自己一个台阶上。

曹明子说:“别了,到时候我的上司还没有的东西我就有了,不大合适。”

汪袤云道:“你们那儿什么时候还流行这种文化了?进入中国没几年好的不学学这个?”

曹明子在电话那头笑道:“注册地不变,人会变啊,入乡随俗。”

汪袤云只好收手。曹明子又说,你送我的已经太多了。汪袤云只有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要想一想,于是敷衍了一遍“好好好行行行”、“那你改天请我吃饭”。

台阶搭好了,上去吧。

汪袤云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是在长城上爬了一道。说起来好笑,在北京这么多年,只去过一次长城,还是陪远道而来的大老板去的。好像那实际的砖石堆砌起来的奇迹只是存在在那里,存在就够了,不需要亲眼见证。但生命中的长城她爬过,她一直在上面。基座是她建造的,台阶是曹明子一个一个搭上去、又铺下来的。虽然并非曹明子说怎样走,她就怎么走。但她难道立在那里不动吗?

人世不是你想怎么走就一定可以那么走的。完全不是。有时候不过是被推着走。当立在烽火台下,知道上去点燃烽火会非常快乐,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控制自己不上去?当站在烽火台上,被火焰烤得痛苦不堪,要有多大忍耐才能控制自己不下去?要做到这一切,得多么冷酷?

我可以对自己冷酷,但我很难对别人冷酷,尤其是我所爱之人。

然而,狼烟起,据守城池者与攻城大军激战,双方争夺的城池几度易手,并未幸存;它破败了,它荒废了,只有孤独遥渺的凄凉歌声在残垣断壁间飘荡。总有一天,连歌声也会彻底消失,海上来的风啊,呼呼袭来,将这城市的遗迹渐渐抹除。

曹明子顺水推舟,请她吃饭。那家餐厅当时在北京刚开,后来也长盛不衰——无论是人气还是价格还是味道。但是汪袤云再也没有去过。还想去的时候,没有时间;有时间的时候,再也不想去了。

“你南方人,我还是请你吃南方菜。”落座,曹明子说。

汪袤云笑道:“我还南方人?我都多北京化了,你说?”

曹明子“自悔失言”,不再客气:“是是是,谁上学的时候一天天地就爱爆肚?不然咱们打这儿出去吧,打车吃爆肚去。您要还嫌弃,咱们就炙子烤肉去。”

汪袤云赶紧喊停,说这儿非常好——“不到这儿怎么吃你一顿呢?”——要是去了那不是老北京就是老北京膀爷的地方,她今天晚上的计划还要不要了?再说了她俩都有认真打扮一番,穿得锦衣华服的去吃炙子烤肉?那还不如当膀爷呢。

两人就着桂花花雕边吃边聊。曹明子打听许多汪袤云在公司内部才能听到的风声,小心地规避着商业机密,汪袤云不由得有点感动。她有点儿想说你不用如此,你不用保护我,我可以保护你。

被人保护是快乐的,保护人也很快乐,这或许是爱的开始。

两人说着说着不免谈到地震的种种消息。“突然之间就会消失,生命啊,这样脆弱。”汪袤云说。曹明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小时候,我们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有很多人家。我们好几个小孩玩得特别好,其中有一个男孩,我们都叫哥哥的一个,是个孩子头。大院附近是大马路,大马路的一头通向工厂。起初,工厂没工可开,大马路上没什么车,我们经常去那儿玩,习以为常。结果有一天,下着雨,天色很暗,我们本来在院子里玩,有人提议说院子里不好玩,要不要出去,有的说好,有的说都下雨了还出去干什么,大家就争执起来。这个哥哥,那时候也就十岁吧,说我出去看看,然后跑了出去。刚出去,就被一辆卡车撞死了。”

汪袤云见曹明子仿佛有落寞神色——她最见不得曹明子如此——伸出手去牵着曹明子的手。曹明子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抗拒。

“小孩子们后来再也不在一起玩,大概觉得再在一起玩就对不起那个哥哥了。于是一群少时玩伴就此散了。前几年,你不在的时候,过年我回家,抽空回到大院去,遇见其中几个。聊一聊这么多年来的各自的经历,才发现——”

“其实大家都一样,各有好坏?”

曹明子苦笑摇头,“不,是大家不但各有各的好坏,各有各的悲欢,而且其实并不能互相理解和分担。我们以为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了纪念,为了某个人,其实谁都不能为,只是在折磨自己。我们因为地震而感到伤悲,想要与灾民感同身受,但或许我们根本不能,只是以为我们能,因为我们也希望被人理解。唉。”

汪袤云不忍见曹明子神色哀伤,埋怨自己说什么不好偏提起人间惨剧,一边紧握曹明子的手一边道:“你知不知道,海獭这种动物?”曹明子点点头,又投来温柔的好奇的目光,示意她继续。每次接受到这样的目光,汪袤云都会情不自禁地放软声线:“海獭,顾名思义,是在海上生活的。吃在海里,睡在海面上。海上有浪,为了防止彼此被海浪冲散,海獭们睡觉的时候,会手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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