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的小子。”埃吉尔在两人头顶隆隆发声:“你们围着福雷斯耶转悠了多天,还派人试图溜进宫殿。我警告过,离开这片海域。”
奥姆再次仰望古神,他瞳孔缩小,喉结翕动,答道:“护卫队,没有传达这条消息。”
“我警告时使用的是英语,别跟我说你们的军队没有学过。”
“……确实只有少数人修习过。”
“骗子!你们觊觎我的藏品,甚至以屠神为荣吧?”埃吉尔弯下腰冲奥姆吼道。沉重的水流从古神身侧呼啸而过,年轻的王子微微躲了一下,碧色的眼睛像有两团水草浮动。
索尔不惮以善意揣度别人,他稍稍靠近了奥姆,安抚地对埃吉尔说:“既然是误会,你们双方不妨回到之前的状态,井水不犯河水。”
“索尔,你还没成为成熟的掌权者,这样简单的谎话都分辨不出来。”埃吉尔说,“我会把亚特兰蒂斯的王子囚禁在这里。等到国王再来挑战,我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索尔也紧张起来,深海之神是比阿萨神族更为古老和永恒的存在,甚至不在诸神黄昏的寓言之中。阿斯加德每年来雷色岛做客,并不代表他们有权对埃吉尔指手画脚。但是,与希腊神的后裔为敌实在不是明智的行为。
“既然你做了决定,不如暂且放下怒气,拿啤酒款待远道而来帮你打仗的客人吧?”索尔笑着说。
“当然。如果你把巨人族的锅带来就更好了。跟我走吧。”
索尔回头看了一眼奥姆,对方也在看着他,目光中的忌惮并不比对着深海之神时少。
——
晚上索尔游进囚室的时候,奥姆低着头,他胸前有一尾小鱼摇动着尾鳍。他抬头看见索尔,表情变得紧张。索尔游近他,没有理会溜向门外的鱼。奥姆的眼神追随着鱼,等它消失在门口,他似乎松了口气,才看向索尔。
“想要搬鱼兵逃跑吗?你对它说了什么?”索尔觉得很有意思。
奥姆摇头,轻缓地说:“我只是想通知我国的军队不要进攻福雷斯耶,他们打不过你们。”
索尔耸了耸肩:“现在的状况是,埃吉尔十分厌恶你,但他喜怒易变,如果有人美言几句,让他相信你们的攻击是因为无知,他就会放你走了。”
“你是那个帮我美言的人吗?需要我做什么呢?”奥姆的目光从索尔的流线型护胸,挪到他上臂外面的鱼鳞银甲,再转到他朴实的方形锤子。表情淡淡的,衬得那一丝讽刺非常刺眼。
索尔只好抱起胳膊,恶声恶气地说:“很不幸,我就是那个人。我已经劝服埃吉尔,和亚特兰蒂斯开战,不符合他守株待兔的性格,一擒一放,已经显示了高姿态。你带话回去,只要亚特兰蒂斯的主要航线避开雷色岛,埃吉尔会对零星的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留一个年轻后辈在这,除了让他的女儿们心猿意马,也没别的用处。”
说着,他催动锤子上前,单手握住奥姆手腕的铁环。奥姆刚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囚椅震动了一下,索尔就扳开了环扣。雷神不急不躁飘到右侧,把另一只铁环扯开,抬手施了个礼:“请吧,不送。”这一瞬间索尔再次看向奥姆,对方盯着自己,眼神灼热,仿佛刚刚的镇定只是幻觉。
索尔一愣,奥姆迅速转开视线,像蜕完皮的眼镜蛇一样弹了出去。索尔被水流带的摇摇晃晃,听见门口低沉的声音:“如果某天我向你挑战,你会接受吗?”
索尔摇摇头答道:“你是个勇猛的战士,即便手无缚鸡之力,我也乐意请你喝酒。但我战斗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虚无的荣誉或者娱乐他人,所以你不会有和我决斗的机会。”
奥姆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淡色的头发隐没在门口的阴影中。
☆、第 2 章
索尔看着奥姆游出宫殿大门之后,自己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雷色岛。不过他没有走远,而是在雷色岛外围观察。
这座水下岛屿的直径大概200公里,轮廓是圆形,像被啃光的圆筒一样不规则。岛身的石料是某种岩石,质地坚密光滑,呈灰黑色。它附近的海底深度为五千米,而岛屿比海底高一千米。
岩石的边缘虽然被水磨得圆润,但能看出断裂的痕迹,而且像悬崖一样,上面宽,下面慢慢收窄。
索尔游到根部,岛屿的石材颜色比海床的深,能看到连接海床的缝隙。索尔思索了一下,从岛屿边缘往外,水平方向游动,果然发现海床离自己越来越近,说明它是内低外高,微微倾斜的。
这座岛似乎是被谁强行嵌进海底的。
索尔游回岛屿根部,围着缝隙寻找,绕了很久,终于看到一处被挤裂的蹦口。这条裂缝给海底开了几十米长的口子,最宽的地方能让一个人进入。
他举锤飞了进去。才几米,光线就像被熄灭了一样,前后都漆黑一片。这种黑,不像在关灯的屋子里,只要适应一会儿,就能勉强感知到自己的位置,而是光线被距离扼住了喉咙,越往远处看,越感知不到一点反馈,反而不敢确信刚刚的判断。雷色岛附近被埃吉尔圈养了成群的自发光浮游生物,从不会这样伸手不见五指。
索尔放慢呼吸,不去考虑自己在哪、还要前行多久。他在一片安静之中下落,一开始伸展胳膊,摸着身侧的裂缝,但裂缝很快扩大,于是他贴着一侧的岩石,继续下沉。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索尔突然“惊醒”,左手挥了挥,摸不到任何东西,而水流仍在他耳边划过。他不确信自己是什么时间开始发呆的。可能两万米的水压对他的大脑终于有所影响?他的心脏也隐隐作痛。
索尔突然有些后悔。因为幻觉或者第六感告诉他,他早已经游出了缝隙,进入海底深处的某个平面。如果刚才不是垂直下沉,那他已经回不去那条通往海面的路。他就像一只为了捕鱼钻进冰窟窿的北极熊。
索尔回头往脚底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都是一片黑,但回去的路似乎比前路更加遥远。于是索尔继续前进。他可能耳鸣了,因为他听见一段有节奏的高音,像海豚的叫声,又像地球的声纳。隔了几秒,又是一段更急促的鸣响,索尔晃动一下头,试着摆脱耳鸣,然后感到被什么东西抓住脚腕。他猛地弯了身子,甩开那触感,然后蹬过去,又被抓住。
是大王乌贼?索尔双臂虚虚环住自己的肩膀,以便被缠绕以后可以挣开。他感觉眼睛附近水流轻轻划动,应激地左手一抓,握住了一段扁圆形的柱体,光滑的表皮下面能感觉到韧性的筋骨。对方挣动了一下,一只手落在索尔的手上。
索尔高兴又奇怪,喊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抓着他的手离开手腕,往前拉了一点,又往上探。索尔先感觉手掌触到光滑的丝绸,然后被对方按压食指和无名指,插到了丝绸的里面,索尔握了一把,原来是头发。接着对方拉着他往前摸到发丝的凸起。慢慢地往上,凸起消失,对方用头顶,顶了一下他的掌心。然后带着他的手往下,回到凸起的地方,继续往下,凸起消失,他摸到对方的后颈。最后他的手被放回到头发上面。
“你为什么不说话?”索尔担心在水下声音会变形,大声问道。但对方仍是噤声,覆着他的手又往下拉,索尔触到坚硬的铠甲,和铠甲从胸口中央斜斜往两边延伸的纹路。
索尔意识到对方想让他认出自己。这身铠甲无疑是亚特兰蒂斯的风格。那个凸起,是奥姆紧紧疏在脑后的发髻。
“我明白了。”索尔反手握住奥姆的手,摇了摇。对方拍了一下他的右肩,顺势扶着他的胳膊往上游。
索尔摇头:“不,我得往下走。你有没有光源可以借给我?”
对方松开他,摸了一下索尔的耳朵,然后挣脱拉着索尔的右手,一对手掌覆盖住索尔的两个耳廓,掌心急促地震动了十来下。
索尔愣了一下,对方又重复一次。索尔听见了因为耳内的水压变化,从耳骨传递的沉闷声音。
“我听不见了?”索尔问。
回答他的是耳骨的一下震动。
“看来我的考虑不够周全。这次是失败了,你能带我回到海床上吗?”
回答他的是一下代表肯定的拍动。
索尔点点头。奥姆重新用右手拉着他,两人迅速往上升。索尔举起妙尔尼尔,保持着不超过奥姆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