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眠也说不准(……)
*赐婚圣旨来源于旧唐书和清代史料,太长了我摘了两句。
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册封皇后文曰:「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嫡福晋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逮下为仁,益克勤克俭,恪共祀事。聿观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赞和平之治。钦哉」。
《旧唐书·列传第二》:“嗣皇帝臣名言:古先哲王之有天下也,必以孝敬奉于上,慈惠浃于下,极诚意以厚人伦,思由近以及远,故自家而刑国。以臣奉严慈之训,承教抚之仁,而长乐尚郁其鸿名,内朝未崇于正位,则率土臣子,勤勤恳恳,延颈企踵,曷以塞其心乎!是用特举彝章,式遵旧典,稽首再拜,谨上穆宗睿文惠孝皇帝妃尊号曰皇太后。伏惟与天合德,义申锡庆,允厘阴教,祗修内则。广六宫之教,参十乱之功,颐神保和,弘覆万有。”
第四卷 定风波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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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鸟鸣啁啾, 亭松如盖, 泉石玲珑, 风涛寂寂。
室内沉香低流,茶烟袅娜,蒲团三两,二人隔席踞坐手谈。
对弈的二人都沉默, 一时间只有棋子敲在枰上时玉石相击的轻响。
坐西面东的席位上是一位老者,他面貌清癯,但目光炯炯,脊直如松,峨冠博带而风流自蕴,丝毫不见老态。
他落子极快,坐在他对面的道袍少年人往往思索良久, 方落一子,即被他破去, 转瞬又成僵局。
这一局一直下到茶都冷透了,那老者才淡淡地开口道:“七郎, 你输了。”
棋枰上纵横合围,俨然已经是一个死局。
谢守拙沉默地点头,慢慢地伸出手去捡拾四落的棋子。
那老人注视着他,片刻后徐徐道:“七郎, 你过执了!男儿立身天地,功业既成,何患无妻。功业不成, 有妻何为?”
语气并不重,相反却还显出些温和。
谢守拙微微地低了头,一时并没有回应,到将棋子都收尽了,才低声道:“祖父,孙儿都懂得,只是……”
到底意难平。
他从许多年前,就想要和那个柔软又通透的女孩子执手一生。
遵从家族的安排,登第解元后破门求道,他最不能面对的也是她。
那时他怕看到她的可惜——为他断送了自己看上去光明坦荡的前途,更怕她会露出理解的表情,为他原本怀着的,难以直言的私心和筹谋。
可是她只是平静如水地看着他,叫他“谢师兄”。
谢守拙没有说下去,谢正英也没有逼问。
少年人的心事,如风吹花,如雪照月,再是多情婉转,最后总会凋零。
谢正英道:“你近日进上去的青词,陛下很是中意。清虚大醮过后,陛下有意遴选几位道士入宫待诏,你好好地准备。”
谢守拙忽地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谢正英沉默片刻,道:“我也知道族中耽误了你!但家族养士,全为此时。我不知道尚有几年可活,你父叔兄弟都不成器,七郎,轮到你来挑起这副担子了。”
他神清目湛,言谈自若,即使是说着自己“老了”,筹谋之间也不见颓靡,道:“错过了去年的春试,今岁又没有恩科,你要走正途,就要再等两年。我如今已经致仕,再等上两年,谢家在帝都就不是如今的谢家了。”
“范大周送女入京,一心要搏一搏富贵,我原本不是不能推他一把,他却绕过了我,去见了白永年。”
他端了端已经冷透的茶盏,淡淡地道:“我致仕也不过两年!”
谢守拙默然。
云州刺史范弘范大周,是谢正英的学生。
从前对谢氏十分的尊重,三节两寿从来早早地备下重礼,不远千里、按时按点地送到壶州的谢氏老宅和京中的谢邸。
世情淡薄,人情如纸,即使是师生这样亲密的关系,也不过一盏茶的温度。
谢正英看了谢守拙一眼,道:“可惜他一介外臣,在京中没头没尾,竟不知道白永年的妻侄是陛下和太子都早早定下的人选。”
京中风向一天一变,离开京城容易,再回来的时候,只怕就轻易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道理,谢守拙都懂得。
他眼睫微微颤抖,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谢正英。
谢正英亦正饱含深意地看着他,道:“顾德昭走得通的路,七郎,你未必就走不通。”
谢守拙面上神色平静,带着已经形成了习惯的浅浅笑意,那笑容中却有些许难以言喻的苦涩。
同样是为家族筹谋断送一生前途,但顾九识却是正经的探花出身、春科及第。
而他呢?
只有一个解元身份。大燕朝一年十三个州解元,府县动辄数百,三年省试,名落孙山者不知凡几。
纵然往后以幸臣入朝,也注定背负着履历上的污点,一生与政事堂无缘,再不得展胸中抱负。
他心中钟爱的那个女孩儿,却即将成为他的主母、君妻……
从此以后,他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了!
他缓缓地伏下身去,叩首道:“孙儿,必不负祖父所望。”
※
归骑的亲卫一大早就来永昌坊顾府接人。
顾瑟为越惊吾收拾的箱笼有八、九个,每个都装得满满当当,被小少年跳着脚拒绝:“阿姊,我是去从军的,这也太……太不像话了些。”
就是京中的纨绔子弟出行,也没有带这样多东西的。
越惊吾红了脸。
顾瑟也不强求他:“你只管轻车简从地走,这一路上正可以磨一磨心志,免得叫你在富贵乡中过得久了,到了西北反而觉得不适应。”
越惊吾又有些愧疚,期期艾艾地道:“不然。不然我带上一、两口罢,阿姊为我整顿了这样久……”
顾瑟笑盈盈地点点他的额,道:“给你预备的东西,是教你到了平明关之后,原不必指望着越家的饭食过活。哪个叫你带着,我已经订了振武镖局的镖头,到时候自然送到那里去。”
少年这下不但白皙的脸上通红,连眼睛也涩涩地起了红丝。
他喃喃地道:“阿姊,我、我用不得这许多。听说阿璟也要回京来了,不如给阿璟留一些吧……”
顾璟的书信是顾瑟接了赐婚圣旨的那一日晚上到的京。
越惊吾和顾璟都是庆和八年丁丑生人,生辰是前后脚,又在七岁上一个被送到了京城,一个被送到了云梦。如今一个要远归平明,一个正要回京,竟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似的,从未相见过。
顾瑟忍不住笑了笑,满怀的离情别绪被冲淡了些许,道:“阿璟回了家,自然有阿璟的东西,为你准备的就是你的,说什么傻话。”
越惊吾如今已经比她还要高挑,再不能轻易地摸他发顶了。
少年郎却驯顺地弯下了腰。
顾瑟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柔软。
她和越惊吾一同出了门。
夙延川带着亲兵侍卫等在门口。
顾瑟笑道:“你们想必也有话说,我就不听了。”独自上了马车。
越惊吾挽了缰,和夙延川并辔而行,回过头去看着帘幕低垂的马车,面上才显出郁郁的神色来。
夙延川看在眼里,道:“就是为了你姐姐,你也要好好地活下来。”
声音低沉又温和。
越惊吾道了声“是”,微微露出个笑容,道:“如今阿姊同您定下了亲事,我总归是放下了心。”
他没有忍住,道:“在开原的那几年,阿姊常常觉得您……”
会立旁人做太子妃。
夙延川垂眸,微微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还是十分温和的,甚至带了些温柔愉悦的味道。
越惊吾警惕地道:“您可不要欺负了我阿姊。”
像只炸了毛的幼年凶兽似的,虽然爪牙还没有完全长成,但也有了十足的威慑意味。
夙延川看了他一眼,笑道:“没大没小。当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难道我待你不好?怎么瑟瑟养了你几年,你就这样地护着她起来。”
越惊吾嘀咕了一句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即使是耳目敏锐如夙延川也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