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治陆采撷,显然是做给安然看的,既然费了那么大一番力气,安然自然要去会会这个贤妃。
走了好些路,安然有些气喘吁吁。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宫墙,歇了好一会。不禁有些后悔出来的时候没乘步辇,多带些宫女。
原本她是想着不要太招摇,让别人看见了,会对陆采撷不利,没想到该不利的已经不利了。到最后还是因为她,给别人带去了灾祸。她总是连累身边的人,如今当了皇后又能如何,还是让身边的人平白遭受痛苦。
她心里一阵愧疚,扶着宫墙又快步走起来。
进了蓬莱殿,站了好一会,贤妃才从内殿迎出来,朝她夸张的行了个大礼。
安然受了她这礼,半晌没有说话,也没许她平身。
贤妃有些沉不住气,过了一会看安然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自己起了身,朝她笑道:“什么风把皇后娘娘给吹来了?娘娘这还有孕在身呢,若是在蓬莱殿有了什么闪失,妹妹可担当不起呢。”
安然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本宫叫你起来了么?”
贤妃的笑容顿时敛去了,不客气的道:“皇后娘娘最好适可而止。”
安然闻言一脚踹在贤妃的膝盖上,贤妃痛呼一声,扑通跪在了地上。这招安然用了不知道多少回,对付李元湛不行,对付一个没练过的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以上犯下,该当何罪?”安然慢条斯理的说,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俯视着贤妃:“不如妹妹告诉本宫,是掌嘴还是拔了你这好看的指甲?听闻妹妹就是这么处置以下犯上的,既是同在后宫,规矩自然不能坏了。今儿个就按妹妹的规矩办吧,来人!”
蓬莱殿的侍卫皆是南衙禁军,安然有了孩子后,李元湛便让后宫的这批禁军以皇后先。这会见皇后发话,数名侍卫当即走过来按住了贤妃。
贤妃脸色一变,不过到底是在蓬莱殿,她仍不甘示弱的盯着安然:“皇后娘娘要处置我,可得三思了。若是让我伯父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
安然没理会她,打量了一下蓬莱殿的院子,院中种了不少竹子,竹林边上放了个相当华贵的藤椅。面上是金丝锦垫,椅背上铺置了毯子,一看便知是前不久波斯进贡的上等绒毯。
安然累的有些头晕,缓步走过去,便准备坐在藤椅上。
“皇后娘娘,别怪妾身没提醒你,那可是皇上坐的椅子。”贤妃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挑衅。
“哦?”安然轻笑,一屁股坐到了藤椅上:“他能坐,本宫便不能坐了?这是什么道理?如此说来,清宁宫的床,本宫也睡不得了?”
“你……”贤妃被她堵的一时有些气急。
“动手吧。”安然眯了眯眼睛,吩咐道。“十根指甲,一个不能少,动作快些,本宫有些累了。”
“慢着!”贤妃尖声叫道,叫完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安然垂眸扫了她一眼,只见贤妃面上的笑容诡异非常,直直的盯着她的肚子,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阴冷的声音:“皇后娘娘若是放过妾身,妾身倒是可以告诉皇后娘娘一个秘密……一个皇后娘娘想知道的秘密。”
安然不以为意:“我没什么想知道的秘密。”
太阳西落,气温渐渐降低,安然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不想再跟她废话,正要伸手示意侍卫行刑,贤妃诡异的笑声又传进了耳朵。
“张氏兄妹于冀州遇害,可真是惨烈呢……”
第65章 永远睡去
“前去刺杀张氏兄妹的,是我伯父的府兵,而派他们去的……”贤妃顿了顿,痛快的抬眼瞧向安然:“正是皇上。”
安然坐在微弱的阳光下,神情冷淡,看不出多少愠色,只是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你不用怀疑我的话,这是堂姐生前亲口所说,我伯父的府兵和南威军皆可作证,当时派出的府兵数量众多,就是为了彻底的铲除他们。张少将军知道的太多了,皇上是不会留他活口的。皇上是什么样的心性,想必皇后娘娘比我清楚……”
贤妃跪在地上,盯着安然,想在她面上寻找一些崩溃哀痛的痕迹,可安然只是倦怠的站起身吩咐侍卫:
“十根指甲,拔完了便去回禀皇上,不必来找本宫。”
贤妃恐惧的挣扎了几下:“皇后娘娘!放了我,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出尔反尔!”
安然顿住脚步,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本宫何曾答应要放过你了。”
说完安然不再停留,缓步走出了蓬莱殿。身后凄厉的惨叫声直到走出去很远,依旧可以听得到。
大红色的宫墙在薄薄的夕阳下越发的像血的颜色,凌冽的寒风吹拂着安然的斗篷,吹得呼呼作响,安然好像全然未觉,也不用手去裹住斗篷,任凭彻骨的冷风灌进衣襟。
走到清宁宫门口时,太阳终于全部失去了踪影,宫灯撒下红橙相间的光晕,映在安然白色的斗篷上,忽明忽暗。
一步步挪上青石台阶,走到最上面,李元湛刚好满心欢喜的打开殿门,一看到安然的身影,便笑着扑过去抱住了安然,把脸埋进她的发丝间。
“不是说不要乱走了吗,万一伤着孩子怎么办。”
安然挣开他,平静的望着他,冷风在他们二人之间呼啸而过。
“哥哥的死,当真和你无关吗?”
李元湛愣了一下,忽然变得惶恐不安起来,他看着她,想去拉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带你看过大慈恩寺的名册了吗?”
安然轻轻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就问你一句,杀我哥哥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她的声音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飘荡在冷冽的寒风里,很快就和冷风融在了一起。
良久的沉默中,安然的面色越发的苍白,呼吸也凌乱起来。
李元湛的面色亦是惨白一片,安然望着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恐惧。好像这寒风吹进了他的骨髓,把他的血液都给冻住了。
安然立在青石台阶的边儿上,瘦削的如同一缕游魂,被风吹的仿佛随时都会飘散。
她微微一笑,如同在闲云阁储物间里,她迎着阳光看到他时那样。如同她趴在大箱子上边吃糕点边看他时那样。那安定宁静的神情,在摇曳的宫灯下,恍惚朦胧,似真似幻。
李元湛眼中恐惧的神色更加重了几分,他的呼吸都屏住了,一点点靠近安然,忽的伸手就要把她拉回怀里。
就在他伸手的一刹那,安然带着微笑往后轻轻一仰。
她看到他绝望的神情,带着惊愕,还有哀求的声音大叫:“天明!”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那些血丝像是要爆出来一般,比宫灯还要艳红。他疯了似的纵身一跃,用尽了全力,俯身向她扑来,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承受那些撞击,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青石台阶又硬又冷,像是一级一级的坚冰,砸在她的头上,面上,肚子上。寒风呼呼的从耳畔绕来绕去,她仿佛看到三年多的时光在眼前一幕幕掠过。欢欣,雀跃,希冀,憧憬是他带来的,难过,失落,疼痛,绝望也是他带来的。他让她笑,让她哭,让她锥心的疼……她现在终于可以抛下所有的苦痛,永远的告别这些。她终于找到了理由远离这些,她一刻也不想承受了。
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撞翻了最下面一节台阶上的兰草后,停了下来。
李元湛也在她身后坠落,他的脸上都是灰尘,额角磕破了一大块,血混着脏兮兮的泥灰往下流,流的很慢很慢。
孟娘,宫女还有一大群侍卫惊叫着围过来,李元湛趴在地上冲周围的人吼,叫他们滚开。他跌跌撞撞的爬到她身边,像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早晨,唤她起床那样,把她抱在怀里,喊她的名字。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她的发丝混着尘土和血乱糟糟的蒙在脸上,她的面上还带着笑意,绞在脸上的发丝随着微弱的呼吸起起伏伏。
确认她还有气后,他又慌乱的去摸她的小腹,可她身下的鲜红已经先一步映入了他的眼帘,白色的斗篷被她身下的血染的通红,在摇摇晃晃的宫灯下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直至整个身子都在痉挛,他抱起她,把脸埋进她的脖颈间,压抑着声音嚎啕大哭:“孩子……孩子没了!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俩的孩子……你怎么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