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沅说她没想杀她的孩子,而不是没杀她的孩子,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论是被利用还是被陷害,那个孩子的死,或多或少跟她有些关系。但楚令沅可不是圣母,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她凭什么认下这桩孽?她简直比窦娥还冤,要知道她上下两辈子都是纯纯的旱鸭子,但凡水线过胸,双腿就跟打结的水草似的,生存能力直降为零。这还得怪她那个二百五师傅,把年幼的班璃独留家中,仇人找上门,差点让人按在水缸里活活淹死。这阴影从她死了又活了一直跟到现在。
荣妃:“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令沅道:“着什么急,或许有一天能水落石出呢?你现下是被恨意蒙住了眼,只顾着发泄怒气,小心被人当枪使啊,荣妃娘娘。”
荣妃冷笑:“你管不着。”
楚令沅摇头,松开手,“随你,别惹到我头上就行,我可不是郑贵妃,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打我一巴掌我要还你十巴掌,记住了!”她退开两步,这时居仁殿送菜的太监到了,外面高呼:“御赐鹌子水晶脍、牛乳菱粉香糕两碟,请皇后娘娘享用。”
楚令沅愣了愣,他没事赏自己菜做什么?转眼看到荣妃郑贵妃乍红乍白的脸色,明白过来,哟,这狗皇帝居然良心发现,给她做起脸来了。
如此一来,众妃自然不好再待下去,也不想再待下去,纷纷行礼告退。楚令沅目的已经达到,客气话不多说,只嘱咐她们勤加练习,下次来时她会挨个检查,若不过关,要留在梧兮宫加练。众妃的脸顿时变成猪肝色,可因皇帝的那两道菜,她们是敢怒不敢言!楚令沅命常若送她们出去,临了特别给郑贵妃和荣妃递去一个善意笑容。
“菜呢?”人散后,楚令懒洋洋问。
“送去东堂了。”茯苓回。
楚令沅颔首,矜持道:“既如此,本宫便给他个面子,走,过去尝尝。”她跨出西堂大门,送菜的小太监姐谄媚地迎上来,“皇后娘娘千岁,奴才给主子道喜,居仁殿刚又送了一道菜过来,肯定合娘娘心意。”
冬香拿了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有劳公公。”太监从善如流地收入袖中,“娘娘客气,能来梧兮宫送菜是天大的福气。”
楚令沅撇下他们先走了,抄近路回到东堂,不提还好,这一提她肚子都开始叫了。她闻着香气走进卧房,正奇怪,这些人怎么把菜端到卧房,她以前想在床上吃零嘴,常姑姑可是坚决不许的。她习惯性脱掉外衣,进屋后顺手扔到榻上,抬起眼,猛地站定,身后急匆匆跟来的冬香撞到她背上,“娘娘,皇上他……”
站在窗前的人转过身,颀长的身躯背对冬阳,清俊的眉目捎上一层暖意。他怀里抱了只丑橘,手指轻轻地撸着猫毛,平日格外嚣张的家伙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竟也知道这个人不好惹,不要脸地做起了舌忝猫。
“来了。”冬香干涩地说完最后两个字。
祁铮的视线轻飘飘落在楚令沅身上,皱眉:“病猫子还不好好穿衣裳。”
茯苓从门口进来,绕过冬香拾起外衣给楚令沅披上,疯狂冲冬香使眼色,两人齐声道:“奴婢告退。”
自从上次在居仁殿心照不宣地抱着干睡了一觉,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面。如今冷不丁对上眼,楚令沅不自在得很,她拢好衣领道:“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
皇帝放下猫:“过来瞧瞧皇后,病怎么样了,可还在用药?”
楚令沅这番嘘寒问暖颇感不适,也装模作样地欠身道:“臣妾已经大好,多谢皇上关心。”
祁铮看她额头上有汗,嫌弃道:“朕看你生猛的很,教别人习武这种昏招也只有你想得出来!怎么,你是想把朕的后宫变成军营?”
楚令沅知道了,他今天就是过来找茬的,她瞪着大眼睛怒道:“你又不是皇后,瞎管什么闲事?”
祁铮气结:“你都是朕的,朕为何不能管?”
楚令沅冷笑:“那你去管呀,去听听你那些小媳妇们有多温柔多体贴!最好叫她们永远不要来梧兮宫了。”
祁铮怒其不争:“后宫是皇后做主的地方,朕娶你是摆着好看的?”
楚令沅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难道我摆着不好看吗?”
祁铮额冒黑线,有些心力交瘁道:“简直是夏虫不可语冰,朕管你一个人已是够够了。”他抬袍坐到榻上,没好气地招手,“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楚令沅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瞥见矮桌上的两碟菜,不满道:“你的人未免太马虎,不是说有三道菜,还有一道呢?”
祁铮出其不意拉过她的手臂,一阵天旋地转,她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双手还莫名其妙环上了他的脖子。这情景说不出的暧昧,可楚令沅只觉得头晕,等祁铮凑到她脸前说:“不正摆在你面前吗?”她顿时清醒了,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你莫不是吃错药了。”
祁铮自动忽略她的不解风情,扣住她的腰,上下其手:“瘦了。”
楚令沅不安分的扭动:“能不能别动手动脚。”自从他冬猎回来,嘴贱的毛病没改多少,手倒贱起来了。
祁铮默然,“许是春天要来了吧。”
楚令沅本就热,被个大火炉抱着就更热了,她心烦意乱道:“你烦死了,离我远点。”
不知又是哪个字戳中了他的神经,他顿时阴郁,“再远能远到哪儿去?从未央宫到梧兮宫,你还想要多远?皇宫外还是建安城外?或者说没有朕的地方就行?”
楚令沅抬头看屋顶,又开始了,这家伙不定期犯病真让人头疼。他们两个这三年来没少因为这种问题吵架,一个执拗地一遍遍追问,但凡得到不满意的回答就通通不作数,天子一怒,不说伏尸百万,但总要让她吃点苦头;而她,高兴了就敷衍几句,不高兴了大实话往外吐,看着他脸越来越黑,到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也是怪得很,他们两个只要搁在一起,皇帝不像皇帝,皇后反正也从来没像过皇后,总之少不得拌嘴,恶言相向、不欢而散是他们的常态。所幸祁铮很忙,若无意,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算起来,其实楚令沅这个皇后只是懒了点,从不会跳到别人面前指手画脚讨人嫌,更不会说什么争宠,除了偶尔发起飙来让人瞠目结舌,她在后宫如同一个隐形人。她虽不是个乖顺的人,但好在识趣,太后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来对付她。楚令沅这几年仗着皇后这个护身符,得过且过,不算太差,所以她不想祁铮打破这个平衡。
“在想什么?”祁铮捏住她的下巴转过来,吵架的时候也不专心。
楚令沅退让道:“在想皇上准备什么时候才能让臣妾吃菜,御赐的东西怠慢不得,凉了也要吃,臣妾担心闹肚子。”
祁铮松了力道,终于说到正事:“朕预备让承安回来,圣旨应该已经到西州了。”
楚令沅刚拿起筷子的手顿住,“母亲必定欢喜,多谢皇上。”
祁铮考究她的神情,转起玉扳指,“但朕瞧你不太高兴,这么些年,不想念兄长?”
当初楚明临危受命,带着妻儿千里迢迢赶回建安帮助祁铮稳定后方,独把楚承安留下镇守西州。说起来,从班璃变成楚令沅,她还没能以妹妹的身份正式跟他见面,只在书信中有过交谈。楚承安对这个分别多年的妹妹很是疼爱,每年都会寄回好些西州特产,虽然上辈子早已玩腻吃腻,但她还是感激的很。
所以她说不清是喜是悲,楚承安回来,楚家才会团圆,父亲母亲多年悬着的心就能落下。但另一边,楚承安是她这辈子与西州唯一的联系,他若回来,那她对西州的寄托就彻底断了。她最初的打算是等楚令沅长大,或可借探望兄长的理由回西州,再想办法一辈子留下来。早几年曾试探过父亲,父亲坚决打击了她这个念头,建安离西州太远,她身子又弱,乱世之秋,即使有亲人接应,难保途中不出意外。
而那时候她也正贪念着楚父楚母对她的舐犊之情,舍不得这么快离开建安,便暂时搁置了回西州的计划。不料世事变幻无常,待大周解除危机,养好身体,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今日你老是走神,可是想家了?”祁铮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她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是很想,皇上能让臣妾回家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