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别说了。”他在期待什么呢?他怎么会指望蓝愿能抱抱他,说些什么夸奖的话?
蓝家人都只能是那样了。
可他里还是不住的想着,哪怕是一句“你真好”,或是“我很喜欢”也好聊胜于无。
金凌阖上眼眸,又睁开看向别处。“对不起”和“谢谢你”,莫过于他最讨厌的两句话了。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蓝愿倒是把两项都占了个全。
他说:“我不听抱歉的。”
尽管,他的“大舅”,曾经负着手踱上来,告诉他:“人这一辈子呢,有两句肉麻的话是非说不可的。”
“总有一天你会哭着说出来的。”
当时他不屑一顾,甚至“呸了一声”道:“我就不说,谁能拿我怎么样。”
“…………”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两句话,他不喜欢这话里的感情。
金凌默默把自己的双手背了过去。
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的很。
手收在背后,这样,蓝思追便不会发现他紧张到交互着攥紧了的指尖。
也不会发现,他指根与手掌上熨平衣料而新添的几处烫伤红痕。
踌躇着在原地踱了几步,觉得自己真是愚蠢的很。
他背着的手让自己现在想走都不容易。如今身前是蓝思追,身后才是外室的隔帘,可他双手在身后,一转身便要暴露烫痕。若是在转身的片刻收回手,那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金凌用拇指的指腹在那烫得发红的指根处轻轻摩挲了一下,原只是殷红的地方现下好像肿胀了起来,摸上去的有些奇怪,像是蕴了一团小小的水液在皮肤下,有一丝麻,又有一点痒。
又好像是失去了触感,让他不由得略施了些力道。
“唔——”
一不小心指甲膈在那几处星点的小水泡上,金凌忍不住皱了眉,低声嘶嘶抽气。
“…………”
终是还是没能蒙混过去。
蓝思追见他咬了下唇,整个人都有些委顿下来,又藏拙般的捂着自己的右手不给他看,心下便晓得不对:“阿凌,快把手给我!”
缓过那一瞬的刺痛,金凌自知瞒不下去,又不能在蓝思追面前摆摆手装作好得很的样子,只得梗着脖子狠狠倒退了几步,脚跟都磕上了身后矮几的桌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本能的弯下腰,伸手去摸后跟那处被撞疼了的地方,烫伤的红痕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大喇喇出现在视线里。
“…………”
窗外的柳条枝干都像傻了一般在春风里疯狂摆动,悉索抖动得像个得了弱不禁风病人。
金凌没有抬头,他清了一下嗓子,又咳了一声。
“哈。没,没事……”
他的话停滞在那里说不下去,手也顿在足跟上进退无法,只得慢慢站起身,抱着手就想要转身到外室去。
金凌不敢去看蓝思追,又忍不住想知道他会怎么想。
刚要走,就听得身后脚步声起,顷刻间手臂一沉,低垂的视野下晃过那片雪色的衣摆。他回过头去,眼帘下便倏忽对上了蓝思追日光下红琥珀机理透亮一般的眼睛。
只是那眼里不复平日的温和从容,而是颇有些焦急了。
那眼里蕴着的怜惜和思虑好像要在那片透亮的虹膜里泛滥而出,顺着经年里他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叠在一起。
轻易便让他失了伪装,不得逞强。
右手手腕被一把捉住了,虚虚得圈在掌心里。他想要往回抽,却不想那看起来松松垮垮的桎梏只容得他手上的伤不会剐蹭拥挤,却是无法脱出去一二。
腰间的銀铃随着他的动作叮铃作响一阵。
然后像是被取走了中间的小球,一下子突兀的哑了声。
蓝思追看着眼前不再挣扎的人,目光下放,就瞅见那白净的手心红彤彤的一片,指根处还零星布着几从小泡,看上去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
金凌被抓住了不放,只能老实的答:“烫着了。”
“我知道是烫着了。”蓝思追见他还是不打算好好说的样子,心里一急,沉声道:“阿凌。你做什么又弄成了这样?”
怪他今日醒的晚了,若是同阿凌一起,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若是他昨日便洗了这衣裳,阿凌也不会起早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怪我。”
蓝思追的声音浅浅的,圈固着他手腕的力气却大得有些吓人,还要注意着不去碰到伤处,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怪你个头,怪你有什么用?我熨衣服自己烫红的,哪里会怪你。”金凌总听不得他这样自责,急道:“都是我自己弄的,又不碍事。”
他动了动指尖,在蓝思追面前活动手腕,像是急着要表现什么以稳了他的心:“你看,真没事。”
蓝愿这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也不知是学了谁,跟他的脸实在太不搭调了,金凌不住摇头。
这慌张实在少见,偏偏每次一见着自己的事就要这副模样,和往常从容的蓝思追简直判若两人,倒是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这天生一双桃花眸,就是要多笑笑嘛。
还未等他多转几下腕子,蓝思追就给他按住了:“我给你上药。”
那烫伤的水泡是要挑破了涂药才能好的,金凌看着蓝思追去点灯,又问客栈的人借了细针来,心里没来由就是一阵发悚。
他是真的怕这些个尖细的东西,在橙红火光下闪烁银光的绣针看起来像极了八脚蜘蛛细长的腿,又像紫叶小檗隐藏在红叶粉花下的细刺,冷不丁扎到手,划破皮,就留下了细长的浅色血线,让他皮肤上发痒。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看着蓝思追烫的那细针上都泛起了蓝赭色,诡异又危险,金凌猛地眨了几下眼睛,视线就粘在那锐利的针尖上撕不下来了。
他决定速战速决,不过是戳个泡,料他金凌自己有什么没做过的。
蓝思追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原本想要说什么,可手上的细针已经被那灵巧的手指夺了过去。
“有什么大不了的。”金凌看着针尖,一句话被吞咽的举动咽在口中含混不清。
他抖了抖右手的手腕,把整只手都甩得像是要脱了臼,似乎是要抖掉那只手上附着的恐惧之感。
左手拿着细针,掐地死紧,金凌闭了一下眼睛,作势就要往上戳。
只有自己知道,他手都开始不受控地发颤了。
“阿凌,你等等。”蓝思追见他那手势,心里就是一紧,只怕他扎到自己,连忙劝他:“你单手不方便,还是给我吧。”
看着金凌突然停顿下来的手和因为暗暗松了一口气而放松垂下的肩背,即便是一声不吭,也明白了。
阿凌他总是这个样子。
“你瞎叫什麽!”金凌原本还在犹豫不决,试探着要往上戳,被蓝思追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所打断,慌乱下差点直接扎了手。
他几乎是捏到了针的最尾部那一点距离,看着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脱手一样。
既然蓝思追替他找好了台阶下,金凌小心地把针还了回去。他看着自己的手被蓝思追掌心托着,已经在上面比划着要去挑破那些小水泡,手腕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仔,仔细点啊。”
说着,他好像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不会扎出血吧?”
金凌着实紧张,脚尖侧过去,小幅度的用靴边摩擦着地面,视线也飘忽了。
老实说,他确实不敢看。
蓝思追托着他手的掌心极稳,拇指温凉,压在掌心得纹路上,视线全都细细密密的落在那指根处,看得金凌觉得这视线宛如生出了实质,聚集在那一处生出了热来。
“没关系,不会痛。”那淡色的唇瓣轻启,吐出写让人心安的话来。他的眼睫垂下来,敛住了一大片单薄阴影,看起来柔软极了。
金凌想,若是一会儿他要安慰自己害怕扎针的话,他一定要使劲反驳回去。
“阿凌可以不用看着的,帮我在乾坤袋里寻一个青色蓝盖的小瓶好吗?”
“……”
不知是为何,金凌忽然觉得口中发干,他把另一只手放在膝上扣住了衣褶,又紧紧的团进了手心里。
蓝思追这么说一点他都不意外,金凌认真思索了一下,依言偏过脑袋去看手边的乾坤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