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童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祁因抱着她,帮她抹去眼泪。
老姚站在人群中也在哭。
有人低声说:“姚老师应该想起他儿子了。”
“她儿子怎么了?”“前不久也是刚去世,据说也是意外从楼上掉了下去,哎,年纪也是这么一点点。”
祁因看向老姚,两鬓都已经花白的老姚一丝半点凶悍不剩,哭得像个孩子。
夏天的河堤旁很凉爽,有低飞的蜻蜓。
桥上轰隆隆地开过摩托车和公交,仿佛再多一辆车碾过桥就会被压得支离破碎。
这是王昱童第一次逃课,也是祁因的第一次。
她们俩坐在那儿很久,风吹痛她们满是泪痕的脸,她们认真地讨论什么是生,什么是青春什么是成熟,什么是死。
“当时我不该那样伤他的心。
他很爱我们。”
提起去世的爷爷,王昱童特别内疚,“但是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道歉了……‘再也不可能’这几个字,就是死亡本身吧。”
“那时候你还小,你爷爷明白的。”
祁因说,“这就是成熟本身。”
王昱童被她说得更难受:“那什么是生,我们终有一天要死的话,为什么而生?”“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连死也不是。”
“我们怎么不能决定死?”王昱童站起来,指着河里奔腾的河水,“现在我从这里跳下去我就死了,我可以决定!”“可你真的会跳吗?”祁因问她,“你的恐惧不会让你跳,你对你爸你妈的负罪感也不会让你跳,你的理智和牵挂更不会让你跳。
你说你是不是无法决定死亡?“王昱童无言以对。
“就算活着的大部分时光里都很痛苦,可我们都在贪恋快乐,就算快乐只有一瞬间。
大概这就是我们生的理由吧。”
王昱童发现祁因和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幸好。”
祁因说,“我们的青春中有彼此。”
王昱童知道长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大人的世界有很多痛苦和陷阱,可她有祁因。
只要想到聪明的祁因在身边她就有无穷的能量。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王昱童握着她的手,有些激动。
“会啊。”
祁因笑道,“你不是说了么?咱们要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以后结婚生孩子都要住在隔壁,老了再一起养蚕。”
王昱童脸一红:“谁要结婚生孩子……”“不是你说的吗?”“那时候不一样啊!我才不要结婚,我要和你在一起。”
祁因迎着夕阳,笑容很甜。
带着一些欣喜和一肚子的心事回家,即将到家的时候听见家里一阵躁动声,王昱童特别心慌:难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她心惊胆战地冲回家,见仇秀珍突然跑出来,对着她狂奔。
王昱童吓了一大跳,正要后退却被她一把抱住。
“小童!你爸爸谈成了!咱们要走啦!”走?王昱童呆若木鸡,王建国站在家门口,特别得意:“小童,我们要离开这里,展开新生活了。
我一定会让你们幸福的,我们都会更好的。”
离开?更好?王昱童的脑袋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
什么是生,什么是青春什么是成熟,什么是死。
什么是别离。
第25章
王建国本来想将房子卖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王建国的小徒弟和他奶奶住在电影院边上的老楼里,98年特大洪水过后也被列入危楼,只是厂门口当门面的这几栋新楼给重建了,反而是里面老得半截入土的楼都还立在那儿,墙都黑了,王昱童和祁因都叫它鬼楼。
小徒弟是奶奶带大的,他奶奶年纪越来越大爬不动楼,还摔过一次,小徒弟心疼成天跟王建国在这里诉苦。
王建国跟他说了或许会离开日光城的计划:“我们一走你就带你奶奶过来住吧,我们家一楼,刚装修两年多,全都是新的。
要走的话估计也不带家具家电了,全都给你们留下。”
小徒弟很感激,但面有难色:“我的好师父啊,谢谢,真的谢谢,但是我买不起你们家的房。
你也知道啊现在效益不好,每个月就那么几百块钱,成天咸菜白饭的,给我奶奶买点药我自己再抽包烟,基本上没剩了,哎……”
王建国一圈打他后背上:“你小子少唉声叹气。
谁要你买房子了?你住着呗,空着也是空着。”
“啊?”小徒弟没想到,“那怎么行,你们一家子举家迁徙也需要钱啊。”
“你操心这个,别想了我都安排好了。
你好好照顾奶奶吧,她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现在年纪大了你多孝顺孝顺,少抽烟。”
小徒弟转身抹眼睛。
王建国一手的机油,环视这个待了三十多年的车间。
曾经无比想要离开这里,飞得更远。
如今真的要走了反倒有点舍不得。
王建国重重地叹了口气,鼻子也有点酸。
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仇秀珍去了一趟弟弟家,陪着住在弟弟家王昱童她外婆说了一整天的话。
外婆舍不得女儿:“你说你在日光城过了大半辈子,哪能适应北方的天气啊?北方什么都没有,菜都是干巴的。
春天刮大风冬天下大雪……“外婆拉着她的手眼泪都出来了,”多苦啊。”
仇秀珍帮她擦眼泪:“有菜吃啦,我还能饿着自己?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趁我还跑得动。
哎哟你别哭了,哭得我难受。”
弟弟坐在一旁泡茶,看她们都哭了,被逗笑:“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啦?现在火车多方便,那个直达列车睡一晚上就到。
飞机什么的更快。
正好啊姐,新机场刚建好,完全是为你们准备的嘛。
机票买了吗?”
“买了。”
“多少钱?真坐飞机去?建国这是要发大财。”
“哪有,人都没去发什么财,那边的老板让我们买机票,给报销。”
弟弟“嚯”了一声,“呼噜呼噜”地喝茶:“这是跟了大老板,真的要发财。”
15岁的王昱童,第一次坐飞机。
她走的那天常年阴雨绵绵的日光城一反常态晴空万里,非常适合飞行。
五月中旬,落地窗之外阳光曝晒在机场跑道上,冷清的候机大厅里冷气开得特别足,装修的气味刺鼻,让穿着短裤短袖的王昱童瑟瑟发抖。
王建国和仇秀珍兴奋地畅谈未来,说马总非常大方,来回的机票给报,还在厂区里安排好了宿舍,是个两居。
“宿舍居然还有两居的。”
在仇秀珍心里宿舍应该都是像以前厂里那样上下铺的单身汉公寓。
“马总人家是做大生意的嘛,不会吝啬这点。”
虽然现在每个月就给王建国两千块工资,但干得好的话年底中层领导会有分成的,如果有分成那就多了——这是马总和他谈时的原话。
仇秀珍好奇:“分红能有多少?”“不知道。”
“你猜猜呗。”
“起码也得一万吧?不然也不用特别说。”
王建国看着跑道上飞机起起落落,心情有些激动,“管他呢,总比待在那个半死不活的厂里强。
而且人家还给你了个工作,虽然800块不多吧但就是管管仓库,点点货就好。
全部都是车部件的型号,你拿手。”
仇秀珍点点头,看向一直沉默不吭声的王昱童。
“小童,昨晚又很迟睡了吧?要不要靠在妈妈这里睡一下?登机还要等一下。”
王昱童摇摇头,没看她。
仇秀珍和王建国互看一眼,都有些无奈。
仇秀珍最受不了冷场的尴尬,没话找话东拉西扯地说到了祁因:“哎?你说你和祁因平时那么好怎么你要走了她也不来送送你?”王昱童回了一句:“反正都要走,还有什么好送。
人家不要上课吗?“王建国:”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跟别人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这样对妈妈不礼貌。”
王昱童:“你们没问我意见就把我带走,你们礼貌吗?”王建国:“你说什么?”“哎哟!”仇秀珍把王建国按了回去,小声道,“发脾气没看出来吗?”“不能这样对你说话。”
“行了行了,去去去你出去抽根烟。”
强行将王建国支开,仇秀珍问王昱童:“你有什么想法跟妈妈说说吧,是舍不得祁因吗?”王昱童眼泪往下掉,还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