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国强呼吸急促,一手拄着床边,死死地盯着陆东深。“在早先的年代,演员大多出身贫困,吴重也不例外。父母早逝,自小养在伯父家,却是长了张人见人爱的脸,所以年纪轻轻就被剧组看上。最开始演了两部不温不火的戏,之后接了部电影在香港上映后才小有名气。那个时代的中国,很多地方甚至都没电,所以吴重在内地的演艺生涯其实举步维艰,直到《浮生》开拍。”
烟雾模糊了他的脸,他转手弹了一下烟灰,继续缓缓述说。《浮生》最初就是打算在香港上映,而后来能被内地人知道是因为当时的引进,但也只局限于一线富饶的城市,再后来也不过是人云亦云。那个年代的香港影视大多都有黑道的影子,无论是出品人还是投资商。何至超就是其中一位,荷包赚足了就转到了投资影视。最开始他并不看好《浮生》,他投资的都是电影,而当时的香港只认电影,可何至超的女儿在一眼见到吴重后就倾心了,何至超爱女心切,一掷千金投了《浮生》。
何至超的女儿就是何姿仪,邰国强口中的孽缘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剧组建组、吴重进组到拍摄,再到何姿仪取代女主角成为《浮生》里的浮瑶,这些种种的确都跟阮琦散播在网上的故事情节一样,而阮英能够跟吴重相识,也的确是因为她的老师生病无法进组。
阮英自小学戏,天赋不错,其老师也是戏曲世家出身。她教吴重唱青衣,一来二去,两人生情。
一个儒雅俊生,一个娇美少女,两人都处在对爱情憧憬和懵懂的年纪,又在剧组这么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所以这份感情来得直接而纯粹。后来吴重因为得知何至超和何姿仪的目的萌生弃演,并连夜带着阮英逃离剧组也都是真的。《浮生》剧组当时的选景地就在亲王府,之所以选择内地实景,是因为当时导演和编剧都看中了亲王府的背景。所谓的背景,就是亲王府一直流传着的闹鬼一说,有关王爷妾室迷恋戏子最后丧命传说人尽皆知,所以选这种地方做拍摄地着实能够造势和吸人眼球,而亲王府里的那处老戏台也极其符合导演心中预期。那处因为王爷隔绝妻妾与戏子直接接触而高悬的戏台,对于王府的传说起到了重大作用,《浮生》中的珒生最后的命运也是死于戏台,
所以亲王府成了拍摄地的不二之选。
这就方便了吴重和阮英的私奔,毕竟在国内可藏身的地方太多了,再加上信息交通的不发达,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都没人能找到他们。
他们也着实找到了好地方,跟邰家也似一家人似的相处。“邰家的儿子叫邰国强,跟你年龄相仿,知道你身份之前他也算是老实敦厚的小伙子,但得知你身份后,心思就活了。”陆东深靠在窗子前,夹烟的手搭在窗台上,“没他的告密,也许这辈子你就跟阮英双宿双飞,过着再平淡不过的日子,但,没他的告密,也就没有你吴重摇身一变一飞冲天的今天。”
人性总会在利益前不堪一击。
所谓清高,不过是没有被诱惑的资本。
当这资本充足,当在面对巨大诱惑的时候,那才是真正考验人性的时候。“何至超是投资商,就算不为了女儿也是为了回报,势必要找到你。你被何至超的人找到后必须继续履行合同,否则就会面临巨额赔款。”陆东深吸了口烟,吐出烟雾,“原本你也想拍完了事,可何至超找你深谈了一次,换句话说,他跟你明确了他的打算,招募乘龙快婿,何家的一切就是嫁妆。当时的何家富得流油,何至超也想在香港回归前把自己的钱洗干净,能在海外成立公司最好,但必须要是信得过的人。没人喜欢平淡过一辈子,也包括当时只能靠脸吃饭的你。面对利益之下的诱惑你终于心动了,但迎娶何姿仪总要给阮英一个交代,毕竟抛妻的形象对你将来不利,因此,你终于想出了一计狸猫换太子。”
邰国强的手微颤,监测仪上,血压指数也不稳定了。“你该痛恨邰国强,因为他是告密者,但你假意不知情继续跟他交好,并承诺给他大好前程,直到《浮生》杀青的那场戏,真正的邰国强做了你的替身,可他没想到的是当时压根就没有安全绳,他坠台身亡。外人不知真相,零星那几位知道真相的也被何至超很好的打发了。从那天起,你成了邰国强,而阮英得到的消息就是吴重身亡。”
第245章 踩我一分我还十分
病房外的夏昼已经听得心惊胆颤,她转头的时候也看见了邰梓莘,一反素日来女强人的干练,像是落败的鸡靠在对面墙壁上,她的脸色煞白,压不住肩头微抖。
夏昼在想,换做她是邰梓莘也会觉得天崩地陷。而她相信,陆东深能说出这番话,必然是经过调查之后得出的真相。她之前在网上找过吴重的照片,许是年代久远和演艺事业太短暂的缘故,所留下的资料都不是高清版,就连红极一时的《浮生》,将其画质拿到现在都已经模糊。人的体型和面貌会随着岁月流转而改变,或胖或瘦,或受环境影响都会多少脱离从前的影子,尤其是现在的吴重,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形象,哪怕眉宇间还有着曾经的痕迹,任谁也不会把他跟当红小生联系在一起。
真正的邰国强,没人知道他是谁,所以,方便了吴重进行身份的转换。这招来得太狠太绝,一来能以全新身份迎娶何姿仪,成为何家的乘龙快婿;二来能彻底掐死阮英上门来寻的可能。而邰家居住偏远,邰家儿子远行谋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吴重完全能以邰国强的名义安抚邰家,直到邰家二老故去。
陆东深刚刚提到了一座孤坟,如果她没想错的话, 那座无字碑下面葬着的是真正的邰国强。吴重,换了个身份,换了个人生。人人常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可在利益之前,吴重活脱脱将自己换了姓氏,何家女婿、长盛集团创始人、上市公司主席……光鲜亮丽的头衔,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吴重?
病房里的吴重早已瘫靠在床头,可盯着陆东深的眼神里有一些执拗的东西,对于陆东深所说的他并未做反驳,许久后他喃喃,“所以,那个差点把我勒死的姑娘是……”
“世事弄人,当你决定以邰国强的身份重生时,压根就不知道阮英已经怀有身孕。而阮琦也压根不知道,原来她想报复的人竟是她父亲。”
吴重一口气没上来又是一阵咳嗽,胸口也被震得生疼,他一手按住心脏位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他道,“阮琦……她叫阮琦。”
“应该是不想让孩子过问太多有关父亲的事,所以随了母姓。”陆东深说。
吴重呆呆地靠在那,很快,眼眶就红了,喃喃,“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陆东深没再开口,一支烟抽完了就将烟头摁灭。他身后是明暗晦涩的云,遮得天色愈发黯淡,直到,窗外的老树摇曳,一场暴风雨又该来了。
吴重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隔了大半天才开口,“你能来,查出的应该不止是这些事吧。”相比吴重情绪的大起大落,陆东深始终温和恬淡,可恰是这般的人最残忍,不愠不火不急不躁地将对方掐死。他靠在窗前没动,双手插入西装裤兜里,道,“邰董事长的生活作风问题,我本来不想干涉,但邰业扬生恨,想要一石二鸟,害得天际差点翻船,我就不得不出面了。”
吴重蓦地看向陆东深,眼中警觉。“长久以来何姿仪想要的不是你的命,她试图利用气味将你控制个无形,其背后的目的就很耐人寻味。”陆东深浅笑,“思来想去,除了她痛恨你这些年的貌合神离外,我想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
邰国强微微眯眼。
陆东深从容不迫地跟他目光相对,“邰业扬、邰业帆和邰梓莘,你这三个子女之中,只有邰业扬才是何姿仪的儿子。”
邰国强猛地强撑身子,指着他,“你、你——”手指在抖,嗓音也在抖,稍许又突然笑了,像冷笑又像是自嘲,“果然是陆东深,果然是陆家人……”
的确,不愧是陆东深。
就连门外的夏昼也是这个念头。这些天她一直在想何姿仪的初衷,想得脑瓜仁都疼,直到今天知道邰国强就是吴重后,她开始渐渐明了。吴重不爱何姿仪,一个女人能忍受一段不堪的婚姻,但绝对承受不了一份不真诚的爱情,所以吴重的心有所属成了何姿仪滋生恨意的土壤。利益相结合的婚姻在商界实属常见,可貌合神离的也十之八九,更别提是靠着岳父起家的吴重,何姿仪在他面前自然会趾高气昂。这个时候如果有个温柔可心的红颜知己,那的确会满足吴重的不平衡。只是没想到竟还生了孩子。可想而知那位红颜知己早就不在世了,或是命薄或是意外,总之,依照何家的势力绝对容不下她。从邰业扬和邰梓莘对何姿仪的态度来看,这两人的确是将其当成亲生母亲,看来这何姿仪也算是尽心尽力的抚养,毕竟大人犯错稚子无辜,而吴重也不会蠢到到处宣扬自己有过外遇来损害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