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兵吃痛,霎时放开迎春,探春见势忙抓起迎春,也顾不得许多,朝前飞奔而去,心中唯揣着能活下去的期望不断向前。
压根没注意到,那些官兵见她们逃跑第一时间欲起身追出去时,忽有一年轻公子拦住了那些官兵,沐光中少年狭长的眼眸闪过几丝抑郁。
“沈公子?”
那被拦下的官兵一见是他,连忙恭敬行礼,沈烨霖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定在又是一年三月的春光中:“今日,陛下派我押解罪臣水溶流放边疆,也不知陛下是不信任我还是太信任我……”
“沈公子说笑了,您以一人之力剿了四大贼族,那些只知道啃食祖宗荫庇的蛀虫入狱时,大家都念着您的好呢。”那士兵耳尖,听到沈烨霖喃喃自语连忙恭敬上前说道:“圣上如此重看沈公子又岂会不信任沈公子呢?”
谁知这马屁竟拍在马蹄上,沈烨霖当即抓起那士兵的衣襟大怒:“你说什么?我不过是替圣上办事,我的名字哪能同圣上相提并论?蠢才!蠢才!都是你们这群蠢才!”
那士兵当即伏在地上哭喊着:“是小人随口乱说,还请沈公子勿怪。”
“滚!”沈烨霖捂住脑袋,当即方寸大乱,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流言?圣上可曾知晓?没有哪位皇帝会喜欢功高盖主的臣子,而圣上又在这关头将自己派去押解北静王,圣上到底是在流放北静王还是流放自己?
沈烨霖抬手将一瓢冷水往头顶浇下,这才觉得清醒了许多,侍从们皆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着今日如此失态的主子,大气都不敢出。
“进宫,面圣。”
沈烨霖一路都在想着:该如何同圣上解释才能宽圣上的心?唯能期望圣上看在他为了抄捡四大家族替他得罪了不少大臣的份上,不要将他同北静王一并流放!他不是北静王那颗笨脑袋,他还有用!他对圣上还有用!
正焦急乱想之时外面忽“砰”的一声响起,沈烨霖一个没坐稳几乎要冲出马车。正想发火,随后又传来血肉嵌进车轮咯吱咯吱作响的声,接着有人在车外失声尖叫抽泣。
沈烨霖喊了几声未见马夫应答,气急将轿帘猛地掀开,蓦地撞进了北静王那双没有一丝情感的眼眸中。电光火石间沈烨霖宛若明白什么了一般,不可置信的向车轮处看去,只见轮子下碾着一位夫人,夫人的身躯已被车轮撵成肉酱,而那凄惨的脸,不是北静王太妃又是谁?
沈烨霖惊恐地看着此时披头散发的北静王,而自己的车夫已然不见踪影,他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勾唇讽刺笑出了泪花,暗叹圣上果真铁血手段。
探春同迎春找到莺儿家时,莺儿的哥哥将手中的地契银两均交给了面前这两位落魄小姐。
探春欲塞些银钱给他,他连忙摆手说道:“不可收,不可收,做人须得不愧天地,既然当初是宝姑娘信任在下,我便不能让姑娘失望,还请姑娘们莫要推辞,拿着这些银钱寻个谋生的活计生活罢,日子肯定会比之前清贫些,但平淡些也能安心。你看那个曾经一周剿灭四大家族出尽风头的沈公子,这不,因为在大街上撞死了废北静王太妃,被圣上下旨流放边疆呢,今日就走。”
探春同迎春闻言面面相觑,不免有些咋舌,果真福兮祸兮,但是不可否认那位公子对她们有恩,也确实给了她们在狱期有间干净的屋子。
贾府自己做的孽,不能因为人家将这层遮羞布揭开便去怪罪人家。
所以,当探春听着这个消息心中只觉很不是滋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许是落难后他是她唯一能看见的阳光罢,如今这阳光暗淡了,她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阳光了罢。
若要说起探春为何拒绝了润玉仙让她归位,大抵还是因为冥冥之中她更喜欢这个有人情味的人间,她放不下这里的所有。
而且,即使润玉仙说得十分隐秘,但她一下便得知润玉仙所谓的归位,便是让她们逃避罢,逃避将要面临的风霜。但她是谁?她不会逃避,她一定会依靠自己的能力在这世间找寻一席之地。
翌日,探春便央着迎春同去送这位亦仇亦恩的人最后一程。
她看到那位曾经神采飞扬的公子,眼中除了灰暗再也找不出任何色彩,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未知的路。
探春见他如此,不知为何眼里忽然落下了几滴泪。
她眼见他筑起高楼,眼见他宴请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探春看到押送沈公子的人是位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问过路人才知道,那原来是曾经落难的北静王。路人皆在感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曾经趾高气昂抄捡北静王府的沈公子如今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等探春同迎春托人找到一间干净的屋子入住时,金陵天空飘起了棉絮般的细雪,一点点落在瓦片上凝结成霜,转眼迎春今年也该十四了。
探春看着正在里屋里专心做女工的迎春,不知为何眼眶突然热了起来。
这半年,她将那些田地交与莺儿哥哥让他租于佃户,她们每月靠着收佃租,又有闲暇时做的女工,日子眼看着舒适起来。但,家中无长辈,她们这些女儿家又不能抛头露面,该如何解决这婚姻大事着实是个难题。
昏黄灯光剪影将迎春鹅蛋脸染上一层阴影,探春想了想最终还是道:“二姐姐,我本不应该说这些话,但着实因为家中无长辈,妹妹就大胆说了,姐姐眼看着就要十四了,但……但……”
迎春霎时明白了探春接下来的话,不由红了红面颊,双眸看向夜色里摇曳的烛火,声音轻柔:“又能如何呢?又有哪家的公子愿意娶我这般无长辈又是入过狱的姑娘呢这天底下好姑娘太多了……我现在比较牵挂的是湘云妹妹如何?可有受委屈?”
“我记得史家被抄时,湘云姐姐曾定下过卫家公子,现在只能期盼这个卫家公子不是那等拘泥于世俗的人。”探春捻起一枚棋子落下,看着迎春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失落。
灯火如豆,两人相顾无言。
翌日,探春将那些精致的绣帕交给锦绣店的老妈妈时,探春为难地抓住了妈妈的手。
妈妈拍了拍探春的手将她引入内室。
探春这才将迎春年龄大了,该许配了一一向老妈妈言明。
老妈妈闻言当即眉开眼笑说她问对人了:“我阿,看你们经常来送绣帕,特别喜欢那绣帕上的锦绣针法,正巧,我家有个不争气的儿子今年十六了,刚中了秀才。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姑娘的眼……?”
探春皱了皱眉,她们自出监牢以来虽换了户籍但若是有心查难免会引发事端,而这老妈妈的儿子将来若是要为官,若真的翻出这些旧事,那些人责怪迎春姐姐怎么办?她不能冒这个险!探春转了转眸子,看着老妈妈道:“事过仓促,我还是同姐姐商量一番再来回妈妈。”
迎春听后虽满脸通红,但也同探春的想法一致,也不该让人家因自己的身份而断了前程。
此时便不了了之了。
但因探春着实着急,便想着该去散花寺拜拜菩萨,让菩萨保佑迎春姐姐能得良配。
路上恰巧遇到曾经的水湘郡主,探春见她眉眼尽是沉郁,也不敢前搭。忽想起沈烨霖那日纵马伤人被水溶反告成功后,圣上便赦免了水溶,但是亦未让恢复王位,只是赏了他一笔钱,后来听说水溶经商有成,虽不及曾经王府荣耀,但如今已是一方富甲。
“水湘”亦看到了那两位贾府的小姐,眼神晦涩,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觉醒来变成了水湘,当她看见铜镜中的那张令她有惊又怕的脸时,她尖叫着将铜镜掀翻。
丫鬟们霎时惴惴不安地跪了一地,闻讯赶来的水溶立在她的房门前示意那些仆从下去,然后关上门,走到她面前将窗子关上,神色霎时阴沉了下来,抬手捏起她的下巴,水珍吃痛,无比害怕地想将他的手拂开,没想到,水溶眼神蓦地凌厉了起来:“怎么?你以为及笄就能摆脱我了?我告诉你,水湘!你想都别想!”说罢,北静王一把将水珍抱起,随后粗暴地将她扔到榻上,
雕花木床微微摇曳,水珍感觉自己的骨头几乎散架般,泪眼汪汪的爬起来缩到一旁,宛若惊弓之鸟般看着向他走来的可怕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