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映射着太阳之光的月亮,而是穿越了茫茫黑暗宇宙,燃烧着自身才能够抵达人类眼底的璀璨。
是会燃烧自己,熔化自己,牺牲自己,散发着巨大能量的另一颗太阳啊。
是无法掌控,无法重构,无法复制,无法被任何光芒影响,只能够被遮掩的存在啊。
伊什塔尔,伊什塔尔,伊什塔尔。
吉尔伽美什重复着这个名字。
隐藏本性,欺骗神明,连全知全能之星都无法看透你,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怎么,”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喑哑,“终于不再用那些卑劣的借口,做出令人作呕的伪装了?”
王注视着女神,他未曾意识到自己眼底涌动的东西,究竟是占有欲,还是更为深邃的东西。但他却感觉到了自心底散发的愉悦,比远征的胜利更为令他欣喜,比百姓的赞歌更令他舒畅。
自降生以来,第一次,王感受到了‘想要’的情绪。
我是唯一能够看透你真实的存在,我是唯一能够揭露你虚伪的存在,这样的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能够拥有你么?
你的美丽既然只能被本王欣赏,那么你是否也同样的看着本王征途呢?
自大又傲慢的王,紧紧地注视着占据了自己床榻的女神。
伊什塔尔注意到了吉尔伽美什的异常,但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许是她见过吉尔伽美什曾经伪装出来的礼貌,又或者因为一直以来她所替吉尔伽美什在诸神面前做下的遮掩,伊什塔尔并未觉得恐惧。
相反的是,她觉得这样的吉尔伽美什很有意思。
这可是自诩不凡,想要将神明驱逐这个世界的吉尔伽美什啊:“伪装是给外人看的,不是么。”女神抬起手,金色酒杯中澄澈的酒水中,是她随着水面晃动的面容,“我以为就在刚才……”
伊什塔尔拖长了尾音,她眼中尽是狡猾的神色,还有势在必得的狂傲:“我们已经是自己人了。”手中黄金的酒杯举起,隔空与吉尔伽美什相敬,然后仰头饮下。
既然已经看透,既然吉尔伽美什选择点破,那么在这一刻即便他们不是同盟,也已经成为了有着共同秘密的相关者。
“自己人?”吉尔伽美什对伊什塔尔隔空的示敬不以为意,只是顺着伊什塔尔的话,重复着这个词,感受着这个简单的词汇中蕴含的巨大信息,他发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秒疯狂的跳动了起来,“自己……人……”
吉尔伽美什咬着尾音,语气里带着暧昧和意味深长,仿若这并非是形容词,而是某种各更为隐秘和暧昧的暗示。
“不是么?”伊什塔尔微眯眼睛,随手将杯子扔在了吉尔伽美什的床上,“我本来以为你想要的,可不只是这片土地而已~”
“这片土地已经是本王的了,被安努宠爱的女神。”吉尔伽美什与伊什塔尔针锋相对,“本王的征程,理所应当的是从前未曾有人做过,未来也不会诱人再能够做到的,被世界所铭记的里程碑。”
他眼中的野心和欲O望昭然若揭:“本王所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属于本王的乌鲁克。”
一个没有神明敢于,没有祭祀与祈祷,没有外力与远超人类力量,真正属于人类的乌鲁克。一个靠着臣民能够自行运转,没有外来力量干预,真正靠着自己力量前行的乌鲁克。
一个,属于人类的乌鲁克。
伊什塔尔被吉尔伽美什这不加掩饰的贪婪逗乐了,但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男人不可匹及高瞻远瞩的敬慕:“乌鲁克的王啊,即便这样的世界在更为遥远的未来,你也要凭一己之力,将他拉到眼前么?”
“既然有这样的未来,开辟这等壮举的先行者,难道不正应该是本王么?”
那些荣光,那些壮丽,那些牺牲,那些遗憾,除却本王之外,还有谁能够承担呢?
人类注视着神明,王注视着被诸神宠爱的女神:“如何,伊什塔尔,”他对着少女伸出了自己的手,一如多年前在乌鲁克的花园之中邀请少女与他共战一般,“接下来的盛世典礼,可有兴趣?”
伊什塔尔从床上站起来,朝吉尔伽美什的方向迈了一步。
然而这并非是赞同,又或者是应邀的征兆:“无论我的本质是什么,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尚且年轻的神明,宁孙之子。即便你是未来的万王之王,可此时站在我眼前的你,却只是个人类。而人类,有什么能力战胜永生的神明?”
“人类与神明的战争?”乌鲁克的金发王者因为女神的一句话发出了笑声,“这是何等叛逆的想法啊,那些纵着你的家伙,知道你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么?将人类与诸神置相提并论,哈哈哈哈哈!”
对于吉尔伽美什不加掩饰的笑声,伊什塔尔无动于衷:“你在逃避我的问题么?”
“不,伊什塔尔,不。”王的眼泪都要被笑出来了,“这是何等的自信啊,伊什塔尔。比起本王的谋划,比起本王的贪婪,已经将人类与神明置放于同一层面的你,难道不是已经做出判断了么。”
吉尔伽美什的眼中闪耀着灿烂的光芒,他凝视着伊什塔尔的金色眼眸:“人类与永生神明的战争,人类与神明的抗衡,这是你的预见么?在这片大地上揭竿而起的人类,将那些俾睨众生的傲慢生物自天空朱拽入尘埃。”
伊什塔尔蹙眉,并不赞同吉尔伽美什的话。
“不,伊什塔尔,人类与神明根本无法置于一处。”并未在意金星女神的不满,王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神明根本不配与人类相比较,比起傲慢狂妄,有着永恒生命的那些神明,这片大地上自我前进着,生生不息的人类,其本质难道不应高于神明么?”
“比起永生的神明,那些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盛放于春,璀璨如夏,浓郁如秋,凋零于冬的生命,难道不值得你我心生敬意么?”吉尔伽美什也向前迈步,“那些自降生开始,就有着无数未来可能的人类,难道不比神明更有意思么?”
神明降生之时自带有神格,后天他人的供奉信仰是一种提供新神职的方法,但是无论再获得多少的称谓与神格,其主神位还是降生之时规则所赋予的那个。
人类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他们赤裸裸的来,带着无限的可能性生长,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一成不变的事物有多无聊啊,伊什塔尔。”吉尔伽美什这样说道,“难道你从不这样觉得么,想要丰收便要祭祀你,于是你给他们丰收。想要孩子于是祈求你,于是你送去子嗣。想要雨水便向雨神请求,想要晴天便去请太阳……”
“……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什么都不需要担忧。只需要准备好供奉之物,只需要诚心向他们送上信仰,然后愿望会被实现,然后请求会被允诺。这是安逸,也是一种退化,伊什塔尔。”
“如果有一天,神明不应了呢?”
“如果有一天,神明索求的东西,人类给不起了呢?”王的眼眸中滚动着暴虐,“这不正是你所担忧的事情么,伊什塔尔。但是我们也同样能够看到,在那之后站起来的信仰与光辉,不是么?”
吉尔伽美什靠近了伊什塔尔:“我们或许看到了不同的未来,但是那些无限可能中同样的东西,我们为之倾心。”
是的,比起神明,那些如燎原星火生生不息的人类,那些凭借一己之力上天入地,并将这个机会平等给予每个同类的种族,才是这个世界真正宠爱的存在:“在我决定讲这些事情告诉父亲之前,吉尔……”
伊什塔尔仰头,此刻她离吉尔伽美什只有一步之遥了:“……给我一个将这些叛逆之言忘记的理由。”
两双相似的眼眸彼此对望,远方士兵叫嚣的声音在这一刻淡去,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彼此:“本王不打算给你一个理由,也不会有任何的理由给你,”王挑起了嘴角,“但是本王这里有一个邀请。”
“我拒绝。”
“神明依靠人类的信仰而强大,可人类却并非一定要依赖于神明才能存在。”吉尔伽美什似乎没有听到伊什塔尔的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感受到了么,这些年的征战,你身上逐渐成长的神格。”
战神尚未陨落,可新的神格已经诞生,那是乌鲁克的士兵给予金星女神的信仰,是这些年并肩作战后来源于这片土地,与土地上人类的认同:“本王无法给你一个理由避而不谈,但是却有一个理由让你选择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