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这才明白过来,邢夫人刚才不满她直接接过花样,不敢说一声“这对我来说太难了”的样子。虽然内心不免再腹诽两句,但好歹知道了邢夫人的想法:
反正是自己女儿,多少亲近一点。
迎春垂首,说道:“日后定天天来母亲这。”
邢夫人骄傲地“哼”了一声:“你如果不来,我会让王善保家的拽你来的!”
王善保家的连忙替迎春打包票,道迎春一定不会让她这个老身骨劳动云云,惹得屋内一时发笑。
之后无事,邢夫人又翻出几个花样儿让迎春陪着她绣。迎春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可捏了针之后,她为难了。
她绣花的水平,因整日无事,造诣不敢说低。可……她绣下去,明显不是八岁女孩子的水平,会不会出事?
要不要藏拙?
藏拙藏拙,首先得有东西需要藏。迎春心下摇头一笑,自己居然也用到“藏拙”这种令旁人羡慕嫉妒的词了么。
[晋江大神友情提示,你没什么好藏拙的]
迎春:“……哦。”
果然,真的下针后,她发觉,自己虽然有上辈子丰富的绣花经验,但这辈子的身子却跟不上,不仅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更是差点扭了筋。
迎春几乎泪目,放缓了绣针速度后,慢慢适应,才按着花样绣出了一朵茉莉花来。
邢夫人绣着玩,更多想看迎春的绣样,见迎春的动静,只以为她是因自己紧张,刚想继续生气,转念一想先前她也没在自己这边绣过花样,且后来迎春习惯后绣的也算有模有样,才止了气。
等迎春绣完了,拿来一看,见绣样虽然没什么灵气,却胜在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心里赞一声好。
嘴上也再夸一次:“先前没留意,现在看,在你这个岁数里,你的绣工是万里挑一了。日后好好练。”
迎春两辈子都很少被人夸赞,这回难得被真心实意夸一回,偏偏是夸绣工,心情有些微妙。
偏偏微妙中,占上头的是高兴。
迎春发现后,心情更微妙了。
她原本只是碍着自己庶女的身份,认为亲近嫡母是分内事,现在倒有几分真心实意了。
虽然有那么点两个可怜人抱团的错觉……
都没发现,她下意识依礼应喏时,脸上带出了几分明媚的笑意。
花样绣完,时间也要到黄昏,邢夫人道绣一会儿花样后乏累了,絮絮和迎春说些闲话,大抵是为了补偿前头对她的忽视,狠问了几句她的日常事宜。
迎春习惯性回道一切都好,可话出口了,她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个偷自己首饰,还说她们经常补贴自己花掉三十两银子的乳母一家子。
邢夫人已然道:“虽说老祖宗发话,你们三春份例一样。可表面上一样,内里未必,有的就是搀了水的。你若觉得哪里和她们比有少短的,定要说出来。管家的可是你亲嫂子!”
迎春想了想,日后有机会再说不迟,当下便应了。
一旁侍奉的司棋听了,急的几乎要插嘴说话,面上不免带出几分。王善保家的察觉,就让一个得力的丫鬟顶一下自己的位子,朝司棋招手,避到侧屋问询。
无了外人,司棋再不忍耐,愤愤道:“姑娘心眼好,怜惜奶嬷嬷奶大她的交情,可那坏心眼的,顺着杆儿往上爬!”便道了今早迎春身子不太舒服后奶嬷嬷不干不净的一番话。
王善保家的先是一惊:“姑娘身子可好?”转而想到,迎春现在就在陪邢夫人聊天呢,哪有不好的?就和司棋一起骂奶嬷嬷老不要脸,又保证一定和邢夫人说。
司棋也意识到,不管如何那都是迎春的奶嬷嬷,若是迎春刚才果然提了,未免一些碎嘴的会说迎春冷情。谣言传起来的话会不得了的。
虽然很憋屈,但女子名声的确顶顶要紧,不能有疏漏。
司棋和自家姥姥抱怨了一通后,心情舒畅,往前侍候迎春去。甫进屋,就见贾赦大步走进,朝邢夫人道——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4章 大老爷
且说贾赦今日给贾母请了安后就出府去,半日未归。众人只道他在外寻欢作乐眠花宿柳,殊不在意。没成想,贾赦傍晚时分回了府,满脸冷笑,直直冲正房去。唬的一群姬妾惶然跪下,深惧赦老爷身上的邪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正房内,邢夫人早得了通报,命底下花花绿绿的姬妾都退下,到迎春时,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说话。
贾赦的身影能看见时,邢夫人脸上笑影收了,只剩冷漠。待贾赦进得屋来,她低头道句,“老爷好。”余下就没话了。
贾赦和邢夫人相敬如冰,互相都习惯了的。于是贾赦环顾四周,只点头道:“这两日王夫人嫁入薛家的妹妹会携子女上京,和我们关系不大,但你也要心中有数。”
邢夫人听是正事,记到心里。贾赦见她神情,冷笑道:“你也别当薛家是什么正经亲戚,说来只是二房那一头,日后和我们全无干系。”
邢夫人听着惊愕,迎春却已经想到什么。果然,贾赦接着就说了:“那个叫薛蟠的小子,打死了人,还给发信说已经抹平。一个会打死人还要别人摆平的亲戚,不要也罢!”
迎春心下无语:我的便宜爹,重点是“打死人还要别人摆平”吗!
想想之后贾赦在贾雨村帮忙下得了沾人命的扇子,迎春更是想无语望天。
她的人生好难,邢夫人不甚牢靠,真正扛鼎的爹也是如此的不着调,直让她担忧……
邢夫人听了倒唬半口凉气,定定神方疑惑:“那到时候他们进京后的见礼?”想想笑着自嘲道,“薛王氏肯定是去找王夫人,我们全了表面礼仪也就够了。日后和薛府的交际只看二房。”
贾赦点点头,他和邢夫人说话也就是想让她远着薛姨妈,别巴望着薛家的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见邢夫人被人命案吓着,他心下只有安心的。
正事说完,贾赦才注意道屋里还有个小姑娘,隐约像个旧人。
邢夫人忙介绍:“这是迎春。”
迎春再朝爹恭敬行一次礼。贾赦令起了,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你是碧萝生的吧,她的下巴比你圆润……”
“是翠萝,老爷。”邢夫人道。
“啊对对对,是翠萝,我说错了,”贾赦尴尬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翠萝跟了我十几年,可惜……”
“翠萝跟了你九年,老爷。”邢夫人把手拢在袖子里,淡定道。
贾赦:“……”
贾赦尴尬无话,甚至不好意思看迎春。迎春不好说什么,邢夫人怼完后神清气爽不欲再说。
一时间气氛无比沉默。
终究是贾赦咳嗽一声,道:“我该去朝老祖宗请安了,你们也准备用晚膳吧。”说完就迈腿出门。
走了没几步,他感觉后头有人跟着,回头一看,邢夫人牵着迎春的手,噙着微笑跟在他后头。在橙黄色天幕下,两人的脸上都缀了亮色,一时间给人温暖的错觉。
没等贾赦缓过神来问她们跟来做什么,邢夫人就朝他微笑点头道:“谢老爷提醒,我们也该去老祖宗那侍奉着用晚膳了。”
贾赦又一次无言了。
他不和后院女眷们一块用晚膳,方才躲尴尬躲的急切,竟忘了老祖宗那的规矩。
一时间,他甚至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直接扭头跑掉。
目光无意中掠过迎春,偏就和她目光对视。
迎春觉得,自己和个连自己亲娘都不记得了的父亲,能说这一句话,这两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她笑意温和,朝贾赦颔首道:“父亲,我们一起去老祖宗那儿吧。”
贾赦见着迎春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下松快一分,连忙道:“好。”
……迎春忘了是哪句俗话了,总之有一句俗话的意思是,父母犯了小错,要替着遮掩,父母犯了大错,要替他们承担罪责,这是作为儿女的孝道。当然,犯大错后要不要能不能替他们承担罪责儿女说了不算,刑部说了算。
小错嘛,遮掩着就过去了。迎春心里有数,这只能当做是小错,她正儿八经的母亲是邢夫人。
一路上的话题也有,贾赦问了迎春的课业如何。迎春勉力回忆了一下上辈子这时候她学了什么——完全记不起来!只能编道:“在学女四书,琴棋书画也涉猎一点,不至于说不上话。女工也有学。”贾赦点点头:“姑娘家不用学得深,涉面多一些,有见识,再学些管账,也就尽够了,平日不必太有压力,折腾着人都瘦了。”迎春心下漠然,面上恭敬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