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几乎立刻就想了起来:黑瞎子陪他下斗的那一次,前一天夜里,伙计来找他,请他一同去看入口,就在那个入口之前,他莫名受了伤,深可见骨,却连源头也未曾找到。
他心底转了一圈,压着答案缄口不言,只是问了问处理的方法。
可惜这类邪门的玩意实属罕见,医生是碰巧在没名头的古籍上读到过。那上面没写解法,当时全当作是个故事,直到真见着了解当家这与之相似的情形,才突然记起。
没办法。然而按道理推测,唯一的可能性是牵出动手的人,在他们身上找找线索。
闻言,解雨臣的心便沉到了底——行不通了,那批伙计后来下另一个斗,尽数折了。
想来怪他太过粗心,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早有征兆:愈合不彻底的旧伤反反复复;异于平常的频繁的剧烈痛楚;甚至包括在四川那天,他感觉得出黑瞎子有意控制了力道,根本不可能伤到他,可是之后皮肤上依然印出了淤痕来。
是他的身体变得易损了,自我修复的能力越来越弱,而且情况还将与日俱增的严重下去。
他不是怕死。
心烦意乱是因为突然听说了自己仅剩下几个月的生命,发觉尚有太多事需要重新安排:
解家的内乱是被他平了,但时日太短,他来不及培养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自己;没做完的项目。没理清的老账。没建稳的未来……实在太多了。
还有他跟黑瞎子……黑瞎子总说他年轻,什么都不急;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岁月漫长,有的是机会慢慢来——现在没有了。
真的挺遗憾。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将近夜里十一点,眼镜铺的外头来了人敲门。
伙计正举着手机打瞌睡,被吵醒分外烦躁,骂骂咧咧地举着伞走出去,门一开,人就整个惊住了:“解,解当家?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你们黑爷在吗?我有事找他。”
伙计心底有些犯嘀咕:解当家和平时不一样,面上一分笑意都寻不着,周身笼着股肃杀的气息——别是黑爷终于开罪了解家吧?这个等级的仇家还是头一次招惹,他们可顶不住,要不然一会儿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辞职吧……
解雨臣见伙计盯着他发呆,把话重复了一遍:“他在吗?”
“哦,在在,”伙计错了身,让到一旁,“您进来等,我这就去和我们爷说。”
解雨臣进门,顺手收了伞:“有劳。”
伙计一溜烟地跑到了后堂,压着嗓子嚷嚷:“黑爷!解当家来了,要找您!”
黑瞎子背对着门口在擦琴弓,他这会儿对解雨臣没什么好感,不耐烦地赶人:“啧,怎么还有这么不懂事的啊?大半夜的给人添乱,告诉他我不在,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不好吧……”伙计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反正下午他们黑爷说去接解当家,结果一个人回来的,一身戾气,他们不敢多问,可是,“我已经说了您在了……”
黑瞎子回过头刚要骂伙计,就先一眼瞅见了站在门口的解雨臣:小孩全身都湿透了,衣服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身子的轮廓被贴合的布料勾勒得若隐若现,脸上早没了血色,嘴唇冻得发青,连望向这边的眼神都没有了丝毫的温度。
黑瞎子的话,显然被解雨臣听了满耳,此刻对上了视线,他的声音都是冷的:“我不给你添乱,就两句话,说完我就走。”
黑瞎子又气又急——下午好好的给人送回去,这会儿惨兮兮地奔过来,这孩子有什么毛病啊?
“你怎么搞的?大半夜的,还下着那么大的雨,你瞎跑什么?”他冲上前就将人往屋里拖,随口吩咐着伙计,“快去熬点姜糖水来。”
伙计简直不知所措,听到这句才迟钝地应了一声,赶忙要朝外走。
解雨臣想都没想,伸手就挡住了伙计:“不用了,你去歇着吧。”
“甭听他的,赶紧熬了端来。”
解雨臣抓着那个伙计不撒手,眼睛却是盯着黑瞎子的:“我说了,不给你添乱,话说完我就走。”
黑瞎子瞧着小孩搭在伙计身上的手,就觉得碍眼:“你死活抓着他干什么?看上他了?”
“……”
“啊?解当家,真的啊?”解雨臣还没说话,伙计的脸就红了。
他本来卡在中间吓得够呛,尤其解当家那种气场,他是第一次见,压迫感太强,他努力忍着才没跪下喊一句大爷饶命……万万没想到,幸福来得这样突然!
解雨臣只好尴尬地收了手。
黑瞎子听小孩前一句话的语气就知道,解当家说一不二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不顺着他,他就真能湿嗒嗒的耗上一宿,到头来闹病了还是自己心疼——况且解雨臣依着他的意思松了手,他也得退一步:
“得了,听解当家的,你别管了。”
伙计一听黑爷让他撤了,还沉浸在被解当家看上的喜悦中恋恋不舍,走得一步三回头。
黑瞎子把解雨臣带回了屋,关好门,回身一边给人找衣服一边交待他:
“你去浴室泡泡热水,衣服我帮你放外边,完事了稍等会儿,我给你熬完姜糖水就回来,你喝了驱驱寒。”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用麻烦了,没那么娇气。”
北京城的雨水向来暴烈,裹挟风势,打伞是不顶用的。再说他在外头走了好几个钟头,淋湿也是正常的事,没必要大惊小怪。
来眼镜铺找黑瞎子之前,他曾有过一瞬闪念:既然黑瞎子误会了他要娶别人而掉头就走,倒也不失为一个顺理成章的分手方式——反正他们没有以后了,感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弭,落得清静省心。
可是他不想到死还给黑瞎子留一个坏印象。没犯过的错不能认,这是原则问题,和有没有以后无关。
“我有话跟你说,”解雨臣堵到黑瞎子面前,阻止了他去翻衣柜的举动,“下午的事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你得听我解释。”
黑瞎子顿了一下,提起这事就没什么好气:“说。”
“跟霍家联姻的事是有影子,却也都是虚传,没定准的说法。我答应了你之后,就再没动过那个心思——咱俩走不远、有不了结果是另一码事,但你不能这么冤枉我,不公平。”
解雨臣语速极快,话间并未融进情绪色彩。他解释这件事不是为了挽回,单纯的辩白而已。而且他太冷了,唯恐说慢了,音调就会跟随身体一同发起抖来。他不需要哄黑瞎子开心了,他只想快点将事情解决掉,然后回家暖和暖和。
“为什么咱俩走不远、有不了结果?”黑瞎子听着这两句格外刺耳。
“我不懂事,你对我无非是这一阵的新鲜劲——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不认可,不提了,我今天也不打算跟你讨论这个。”解雨臣硬压着透骨的寒意,不使自己打颤,将重点重新强调了一遍:
“我要你明白的是,我答应了你,就不存二心,我没有摇摆不定,也没有耍你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那就好,”解雨臣急匆匆地转身往外走,“没别的事了,我回去了。”
黑瞎子一把给人搂了回来:“那么大雨,你来回跑有瘾啊?”
“我有伞。”
小孩的身子又湿又凉,黑瞎子活像怀里揣着一块冰:“你看看打伞管用吗?”
解雨臣不是来争执的——他够心烦的了,推着黑瞎子随口敷衍:“无所谓,已经湿了,不差多走那几步路了。”
“不是,你坚持个什么劲啊?明天雨停了再走不行吗?”
“我不给你添乱。”
“……我说错了,别走了,现在让你走了我不放心。”
解雨臣望着他,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不放心的,不就是在下雨吗?刀山火海都闯得了,还怕下雨?说实话,我最近事儿多心乱,待在这儿没好处,一会儿再说错了话,你又不高兴。”
“真不放心。”黑瞎子停了片刻,换了副认真的口吻,一板一眼的同他讲:
“这事有两个重点你搞错了:第一,闯刀山火海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下雨天出去挨浇却不是;第二,你闯刀山火海的时候我没看见,要是看见了我也不能让你随便去,现在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却要跑出去淋雨,就算是说破了天,我也不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