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丢在床头，心烦意乱便忘了带。
看了两个钟头的账本，解知端着晚饭过来了。
解雨臣自己明白不吃东西熬不住，可连着几顿没吃，仍然提不起食欲，他挑着清淡素净的草草对付了几口，继续去理桌上的东西。
解知打量着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憋着没出声——有的话不是他能说的，他说了也不顶用。
撤掉碗盘没五分钟，解知就跑了回来，脸上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当家，黑爷来了，您看……”
解雨臣精力都集中在账目间，一时没回过神，眼睛扫着心里盘算着数，随口问他：“哪个黑爷？”
“……就是眼镜铺那个黑爷。”解知反而呆了呆，当家和黑瞎子不熟么？
“黑爷怎么了？”
“他在门口，找您，我带他到这来，还是让他在会客的地方等您？”
解雨臣闻言微怔，没想到黑瞎子会来。
他吃不准那人找他是个什么意思，却打心底里升起了强烈的抗拒：他发着烧忍着伤，身体难受得要命，不靠止疼药都没法坐在这打理解家事务，而且最近接连出了几件事，特别不太平，等着他解决的问题很多——
他支撑得不易，没闲心再听什么难听的话了。
对于他现在的状况来说，见黑瞎子是一件想想就令人非常不舒服的事情。
即使是纯粹理性的想：黑瞎子劫走他的事、眼镜铺伙计杀解家人的事……一桩桩全同黑瞎子谈清楚了，没有非见面不可的必要。
“你告诉他，解家这边事多，我腾不出空来，他要是有要紧事，就留个话你带来，没要紧的就请他先回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啊？啊……”解知一头雾水：什么情况？不见了？当家和黑瞎子的关系不好吗？
解雨臣一言不发的瞧着他，没有再重复。
“哦，哦哦哦。”解知回过神来，赶紧照着当家的吩咐去办。
他脑子也不慢，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想想就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头：
明明先前当家十分袒护黑瞎子，都不准他们对黑瞎子有不敬的意思；黑瞎子看起来也挺关照当家，他去眼镜铺求支援救人的时候，黑瞎子出手得相当爽快。
俩人怎么可能关系不好？
可是有一天的时间差——他那天早上在眼镜铺见到当家时，尽管伤得不轻，心情仿佛也还不错。然而第二天当家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好了。
放在当下一联想，解知几乎认定了他没看到的那一天肯定出了什么事，而且当家不愿意见黑瞎子的话……那显然是黑瞎子对不起他们当家啊！
解知一下也没了好气。原本见当家没精神，想着黑瞎子能劝一劝，现在发现罪恶的祸根在黑瞎子身上，他恨死了，走到门口拉着脸把话转述了一遍，扭头便要进去。
黑瞎子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拦着他忽悠：“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有事你说，我帮你转达。”
“你们当家这会儿干什么呢？”
“你管得着吗？我们解家的事，你凭什么过问？”
黑瞎子一试探就察觉到了不妙：解知是之前就对他有敌意，但是这段时间因为解雨臣的要求，并不敢跟他这么不客气的说话了，冷不防甩出一句，八成就是小孩也不待见他了，解知瞅着他们当家的脸色，决定了对待他的态度。
黑瞎子不准备同伙计纠缠，将路上买的稻香村点心递过去：“别让你们当家空着肚子忙。”
解知迟疑了。
他隐约知道一点，当家每次吃黑瞎子送的点心，似乎都会高兴——说到底，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好，全是他单方面的臆想猜测，他也不敢替当家作这个主。
“你等下。”解知伸手挡住了没接，退出几步避开黑瞎子，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到书房，和那头交谈了最多十几秒，便走回来生硬地念：
“我们当家说了，他不爱吃这些个甜食，而且解家什么都不缺，谢谢您挂心，不过以后别再送了，不需要。”
这回客气多了，黑瞎子心里倒更凉。客气也是解雨臣的授意，可是客气的另一种意味是疏离，小孩这是真不跟他好了。
解知看他不出声，转身就走了，随后有别的伙计关上了门。
黑瞎子头一次吃了解当家的闭门羹，滋味不大好受。不过他活得年头太多了，早就没了那些耽于情绪的毛病，在门口站了站，就抬眼找上一趟让他借力潜入解家宅子的那棵老树。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雨臣也就是看着没事人一般。
他虽然年龄不大，见的世面却不小，走心和别人相处，都是小时候的旧事了——经的东西多了，人总是能从中找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处世方式：摔过一次的地方，就算要第二次路过，也必然会换个法子走，不可能直挺挺的又去摔一次。
他当家后没再犯过这种错了，黑瞎子算是个提点他警醒的教训。
黑瞎子那样的人，绝对和单纯善良联系不上，在这个行当里爬到顶尖的人物，都是血海骨堆间滚过来的。可是他始终在给自己营造着世间最纯粹简单的幻象。
解雨臣一开始的确考虑过，黑瞎子找上他，大约会出于哪些功利性的目的；但是接触了几回，想法便淡了，他发现黑瞎子似乎是那种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仿佛没有偏执的欲望，做事情了无动机，就图个痛快；后来他意识到，黑瞎子恐怕是一个人没意思，找他来玩当个乐子。
也行。
他不反感黑瞎子，玩得还蛮有乐趣，甚至为了回报对方给他带来的乐趣，他私下里替人解决了一些麻烦——并不需要黑瞎子领情，礼尚往来，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黑瞎子对他好，他就对黑瞎子好。
他喜欢轻松的事物，喜欢轻松的人。
但是感情一分分累加上去，一切就沉重起来了——他的生活负荷不了任何不必要的额外的重量。
他不是生黑瞎子的气。他怪他自己。
分寸没拿捏好，双方认可了找乐子，互不相欠，他不该跟黑瞎子讨要什么，尤其是安全感，他越界了太多次。
他静下心来想，从第一次黑瞎子告诉他“与他交朋友，不是贪图身份所附加的效益”时，他的疑虑就已经被扫除掉了。之后那几回提起，其实都是因为不安，和怀疑本身没有丝毫的关系。
喜欢一个人，沉溺一种幻境，故害怕失去一个人，破碎一种幻境——他想要的内容，逐渐超出了乐子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知道黑瞎子特别无辜，莫名其妙就要去承受他的依赖。假使两个人的位置相互调换，他都不会有黑瞎子那么多的耐心来反复承诺安抚。
而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帮眼镜铺的忙，亦有这样的心理作祟：他能从其他方面竭尽所能地补偿对方，偏难以停止内心无望的索求。
黑瞎子要解雨臣信任他，毫无保留全心全意；解雨臣也渴求黑瞎子信任他，不受外界因素所动摇。
然而这份心思是模糊泛泛的，他自己没抽时间仔细想过，直到在眼镜铺枯坐的那一夜，他才醍醐灌顶，察觉到这是一个多么过分的念头，对两个人都不好。
所以他马上回了解家。那是非常好的契机，可以让他们点到为止、各自退回原点的契机。他觉得黑瞎子能懂的。
因此当他夜里两点半回到卧室的时候，完全不明白那个“能懂”的人，为什么会靠在他的床头。
——解雨臣也就是看着没事人一般。
心，早乱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瞎子溜门撬锁无一不精，解雨臣的卧室他之前来过一次，当时想逗逗解当家，还陪着人睡了一宿，现在找起来简直是轻车熟路。
然而真是可惜了他的手艺，屋里没人，小孩不知道在哪忙活，这个点还没回来休息。
老宅里有不少伙计，黑瞎子毕竟是自己摸进来的，总不好满宅子乱晃。他想，别管解雨臣在哪、在干什么，反正早晚得要回屋睡觉，他待在这守株待兔就行了。
干等挺无聊的，他在屋里转了转，看见解雨臣的手机扔在床头，脑中划过了一个闪念，抬手按亮了，就见他的一串未接来电挂在那，显然还是未读状态。
黑瞎子释然地叹了口气：小孩不是不接他电话，是没接着他电话——他就觉得那类小心眼耍性子的事，不符合解当家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