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我自十二岁见你,就觉得这个姐姐好美,像仙子似的,我是因你才成了这丰乐楼的常客。”丁绍德继续蹲下烤火,“可惜,每次都只得远远看着三娘。”
丁绍武带了少年时的她去了一次丰乐楼,从此之后她便常游逛东京的各大酒楼,属丰乐楼来得最多。顾氏名声渐出,更是在跳了一支剑舞后轰动了整个东京,直接让丰乐楼与第一楼的樊楼齐名。
“那是因为...我不识真正的你。”
丁绍德眯着眼睛乐呵笑道:“那要多谢那些人推我下水,才让心善的三娘你施救,才让我得以接触你,真正识得你。”
丁绍德细思,“三娘态度大变,可是在识破我女儿身之后...”原本的轻松说笑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丁绍德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顾氏曾数落她,也从未待见她,一切转变都是在丁绍德十四岁那年,顾氏十七,丰乐楼发贴,伶人登台唱霸王别姬,顾氏三娘赤足踏鼓舞剑,公孙大娘剑舞再次现世。
丁绍德喜好这些,自然也不想错过,顾氏的舞是在汴河跳的,河面上架起特制的皮鼓,她便在鼓上起舞。
此一舞,让一众文豪赞叹不绝,纷纷填词献曲用以讨好结交,却都被她一一所拒。
谁知观舞的少年突然掉入深不见底的汴河中,少年不会水,下人施救不得,眼看要溺亡,顾氏踏水面将她救起。
遂后来又有人传,顾氏三娘身怀绝技,乃是公孙氏的后人,丰乐楼无人应承却也无人否决。
也是那无意的援手才让顾氏发现了丁绍德隐藏了十四年的秘密。
此后顾氏突然对丁绍德态度大变,从冷淡变成无微不至的关怀,多次救丁绍德于危难之际。
许是同为女子,互生怜悯,互诉衷肠,丁绍德视她为红颜知己,更视作亲人。
“三娘...与臻臻不一样,不需要我的帮扶,反倒是我屡次连累你。”丁绍德叹着一口气。
“我入国子监,也是仕途的开始。”
一旦进入国子监读书,无论她是否贡举考中,只要能通过国子监的审核,便可充入翰林为官。
“朝堂之上更为凶险,三娘你...”红炭也将她白皙的手烤红,不知何时冒了些汗出来,她揉了揉湿润的手,“于你,我无以为报,今许你一诺,待来日功成,任三娘求取。”
“你是怕做官...牵连到我吗?”
“与少年装混不同,此乃欺君,是株连之罪。”
“那四郎...就不能不涉险吗...”顾氏的眼里有乞求,“你若是,害怕这身份被揭穿,我可从这丰乐楼出去回到义父府内,我嫁你也罢,还是你想做...”楚王赵元佐膝下只有三子。
顾氏为其养女,几乎无人知道,顾氏身籍是不在红楼的。因替叔叔求情而丢了皇位的赵元佐性情大变后,不再约束膝下子女,又因无女,故极为宠爱放纵这个养女。
“久居人下,我始终是任人宰割的,而且...爹爹与我说,这是官家的意思,我,”丁绍德清澈的眸子内印着熊熊燃烧的炭火,“逃不了。”
“官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后,顾三娘躯身一颤,“怎会这样?”
“其实,做官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样我就能找机会去地方任职,借此离开丁家,离开东京。”一方无斗争的小天地,踏踏实实的做官,远离着世道的阴险。
只是这世间,只要有人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恶的。
相识五载,丁绍德只字未提过要迎她入府之事,可那予取予求,顾氏能求的,顾三娘缺的,除了她,还有什么呢?
为此,顾三娘神情有些低落。
丁绍德思索着自己刚才的话,似乎连今后去到地方都想好了,“三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顾家祖宅在金陵,秦淮。”
“秦淮...”丁绍德起身走出楼阁,望着夜空缺口的月眨了眨眸子,“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是,后主的词。”
“是。”
“后主的才华,令人惋惜,世道不公,让其绝后无人承其才,更是令人痛惜,他词中的金陵,我也曾一直想去看看。”丁绍德喜读李重光之词,慕其才华。
顾氏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喜悦道:“你是说...”
空予人希望,这种人才该诛,“三娘,可有喜欢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氏心中一颤,从温暖的阁内出来,心已经被寒风吹凉。
淡淡的月光下,她的眸子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心中苦涩道:你这是,让我如何回答你呢,还是你,想要什么回答呢?
丁绍德的眸子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干净的里面只有一轮弯月。
弯月从眼眶中慢慢上移,变成了灯火映照的宫殿。
“你想要我回答你什么?”
“我...”垂在锦袍旁的手颤了一下,连同她眸子内泛着皇宫宣德门前的火光微动了一下。
“喜欢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
转梯上来一个女使,隔着珠帘轻声道:“姑娘,有个女冠求见丁四公子。”
女使的话打破了僵持,得以让丁绍德逃避。
雕刻牡丹的朱漆扶梯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男儿走路大多都是迈着大步,重步,所以踢踏木梯都是发着较急的噔噔噔之声,而女子体轻,漫步,故而木梯发出的声音都是细微柔和的。
而像这般的无声,竟是让人察觉不到有人来。
“是你!”
“你是?”天下道士多乾道,为女冠的坤道不多,大多都居于观内,所以能见到的女道士极少。
像晏璟这般出尘的女冠更是少有,至少,顾氏瞧她这第一眼便被深深吸引了。
被吸引的,可不只是这个凡尘的女子,这个道家高门的传人同样惊醒着眼眸。
明明她是来找丁绍德的,晏璟浅笑,笑自己,“贫道来找蝶,却无意间发现了花。”
顾三娘听了晏璟的话捂着嘴嗔笑,“花是有的,可那蝶不赏花。”顾氏走近她,惯用起了丰乐楼那些女子的手段,“不知,真人可愿赏花否?”
晏璟笑了笑,后退一步,“孤芳,可自赏。”后退一步是觉得太近了不好说话。
话说完了,她走近,还未等顾氏回说便抓起了她的手,手心贴手背,使之被抓的手掌呈现在她眼里,“姑娘这命...”
晏璟又瞅了一眼丁绍德。
“你会看手相?”顾氏倒不惊讶,细盯着这个不同寻常的道人。
“她是扶摇子的传人,太清真人的弟子,凌虚真人。”丁绍德缓缓道。
“姑娘心事太重了,何不放一放呢?”
顾氏抽回自己的手,被戳极心思,黯然失色道,“如何,放啊~”
“自然是想,就能。”晏璟从怀中取出一片刻有先天图的玉叶子放到她身旁的桌上,“这是我门中信物,若哪日,姑娘觉得无望了,可到长春观来寻我。”
不得不说,清冷出尘之人无意间撩起人来,很难让人不心动。且她一点都不冷,反在这严寒冬日如暖阳般温暖。
她准备绕开顾氏,却被顾氏伸手拦住,“我不要这个。”
顾三娘放着这玉制的珍贵叶子不要,反倒是对她头上的桃木簪子起了心思。
“我要。”顾三娘转着眼珠,勾嘴一笑,“这个!”说罢就倾身过去取她的簪子。
簪子乃固发所用,而头上的桃木簪子对晏璟来说是自幼所戴,她极为珍视。
自然是不会就这般被她轻易拿走的,晏璟侧身,让顾三娘扑了空,又怕她摔倒,于是伸手去扶,顾三娘却因此又得了机会伸手去夺。
如此,一夺一防,各不相让,两个女子就在阁内打了起来。
只不过晏璟把握着分寸,不曾碰动阁内一桌一椅,就算是因顾氏的不小心碰了桌椅,也能被她圆回来。
顾氏不似她,是一点也不怜惜这阁内精致陈设的,矮几上垫的刺绣绢布被她抽出,上面摆着玉杯,瓷杯,在她拉扯下都将掉落木板地面。
“争强好胜,可不太好。”她似很轻松,杯子不但没有落地,还和绢布一起被重新安置回了桌子上。
丁绍德坐在一旁,吃酒看戏,
几番下来,顾氏自问学武多年,在东京城鲜有对手,今日竟是不敌这个突来的道姑,而且这人对起她来十分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