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情障+番外(7)

明空收起思绪,继而盯住了女子。

眼前的这僧人分明慈眉善目,但被这么盯着,女子却直觉得毛骨悚然。

明空肃然道:“你若答应贫僧两件事,贫僧便饶过你的性命:其一,你须得指天发誓,不会再害无辜凡人的性命;其二,你须得将沼泽当中的活物恢复原状。”

女子心下一喜:“上天为证,奴家定不会再害无辜凡人的性命,如若违背誓言,甘受天打雷劈,以赎罪孽;至于那些活物,奴家立刻将它们恢复原状。”

言罢,她唇齿张阖,默念着咒诀。

待女子念罢咒诀,明空抬掌拍于女子的头顶心,废去了女子大半的道行,他收回手掌后,女子已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转过了身去,在走出老宅前,他闻得女子道:“奴家谢过大师。”

他并未回身,径直离开了。

走出百余步,他出声唤道:“阮白,出来罢。”

“明空。”白狐团子欢欣雀跃地从明空的衣襟内窜了出来,伸出双手,撒娇道,“抱抱。”

明空将白狐团子变回原先的大小,又将白狐团子抱在了怀中。

白狐团子以额头磨蹭着明空的指腹道:“你摸摸我的肚皮。”

明空依言摸了摸,又听到白狐团子道:“我的肚皮已经瘪下去了,你快把余下的六只紫柰还予我。”

明空放眼四顾,建议道:“你不是要吃蛙么?此地应当有蛙,你不若自己捕食罢。”

白狐团子压根不懂捕食,折腾了一个时辰,连一只蛙都未瞧见。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明空跟前,道:“我是一只无能的九尾狐。”

明空伸手将白狐团子抱了起来:“我们回客栈罢,回到客栈后,贫僧便将余下的六只紫柰还予你。”

“当真?”白狐团子的双眸亮晶晶着,颓然荡然无存。

明空认真地道:“当真。”

他施展了身法,一眨眼便到了浣纱城前,进得城门后,尚未到客栈,已有细细的呼噜声从他怀中传来。

白狐团子还太小了些,贪睡实属正常,但未免过于贪睡了些罢?

他无奈地一笑,怀中的白狐团子砸吧着嘴巴,含含糊糊地道:“我好饿哦……我想吃紫柰……”

但是这白狐团子的毛肚皮明明才瘪下去不久。

☆、第六回

回到客栈后,明空先将白狐团子放于床榻上,后又陡然生了玩心,故意取出一只紫柰,送至了白狐团子嘴边。

白狐团子全然未醒,黑色的鼻子吸了吸,一伸爪,竟是将紫柰抱住了。

明空忍俊不禁,随即面色一沉,将自己包扎于白狐团子四肢的衣袂扯去了。

这四肢上伤口密布,若不是为了救自己,白狐团子便不会受伤了,幸而伤口并不深。

他低叹一声,打了一盆水来,为白狐团子仔细处理好伤口,再将皮毛上星星点点的嫣红拭去,才重新为白狐团子将伤口包扎妥当。

而后,他向小二哥借了笔墨纸砚,将浣纱城食人案的始末简略地叙述了一遍,待墨汁干透后,他将书信盛于细长的竹管,打开窗枢,唤来了信鸽。

他将竹管绑于信鸽的爪子上,又拿出了些谷粒。

信鸽吃罢他掌心上的谷粒,一拍翅膀,便飞远了。

他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回过无相禅院了,亦不记得他为何要听凭住持大师差遣。

自那人死后,他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当时垂髫之年的主持大师一派天真无邪地对他道:“你既然如此思念他,将他寻回来便是了。”

然而,五百余年过去了,他却不曾再见过那人。

望不到尽头的寿命是不少人毕生的追求,但于他而言,却无异于一副沉重的枷锁。

许他还是早些魂归地府更好些罢?饮尽一碗孟婆汤,投胎转世,换上一副新皮囊,一切便能从头来过了罢?

他再次体认到自己已与五百年前截然不同了,那人改变了他,却又抛弃了他。

倘若不曾遇见那人,他便能随心所欲,恣意妄为——手头宽裕之时,为美人一掷千金,醉宿销魂窟;手头吃紧之时,杀人劫财,欺男霸女。

言念及此,他不由苦笑,定了定神,又坐于蒲团上诵经。

他原本不喜诵经,但时日一长,便习惯了。

须臾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便从他唇齿间流泻了出来。

白狐团子转醒之时,首先听见了明空的诵经声,接着才发现了自己毛爪子中的紫柰。

他抖了抖毛耳朵,生怕啃紫柰的声音会打扰明空诵经,便只是闻着紫柰的香气。

明空念罢十遍《般若波罗蜜心经》,方才站起身来,望向白狐团子,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吵着要吃紫柰么?为何还不吃?”

白狐团子啃了一大口紫柰,含含糊糊地道:“我生怕会打扰你诵经。”

“无妨。”明空温言道,“贫僧若是会为你所扰,便证明贫僧有口无心。”

白狐团子似懂非懂:“有口无心是何意?”

明空解释道:“贫僧若是口中念着佛经,脑中想着旁的事情,便是有口无心。”

“原来如此。”白狐团子啃罢一只紫柰,又朝明空摊开两只毛爪子,露出了粉嫩嫩的肉垫子,“余下的五只紫柰在哪里?”

明空言而有信,将余下的五只紫柰全数给予了白狐团子。

白狐团子却将其中最漂亮的一只紫柰塞到了明空掌中,并道:“这只给你吃罢。”

五百年前,尽管已出家为僧了,明空却仍是无肉不欢,无酒不乐。

但而今,他竟然不知自己喜欢吃甚么了。

他低首端详着掌中的紫柰,良久后,才咬了一口,这紫柰又香又甜又脆,汁水丰盈,但他既不觉得可口,亦不觉得难吃,无甚滋味。

白狐团子啃着紫柰,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已断气了,被遗弃的尸身将会如何?

他顿了顿,仰起首来,用湿漉漉的眼珠子望住了明空:“明空,阿娘被凶手挖去了妖丹,浑身是血,已断气了,她的尸身将会渐渐地腐烂、发臭罢?”

白狐团子的模样算是镇定,但一双眼眶却快要装不下这许多的眼泪了。

他将仅仅啃了一口的紫柰一放,转而将白狐团子抱于怀中,揉着白狐团子的背脊道:“对,她的尸身将会渐渐地腐烂、发臭,你想去为她收尸么?”

“我……”白狐团子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不忍再见母亲的尸身,亦不愿母亲无处安息。

近日,他不敢去想母亲,故意遗忘了母亲,被明空一问,当时的情形竟是历历在目。

明空观察着白狐团子的神情,沉默不语。

事件已经解决了,他须得启程,不该再滞留于这浣纱城。

三日后,他又问白狐团子:“你想去为你母亲收尸么?”

白狐团子这三日常常梦见母亲,梦中的母亲安然无恙,不是抱着他,便是与父亲斗嘴。

听得明空再次发问,他踟蹰许久,方才颔首道:“嗯,我想去为阿娘收尸。”

“这便出发罢,由你带路。”明空并不多言,收拾了行李,结了帐之后,便抱着白狐团子出发了。

白狐团子居于青丘,浣纱城距青丘不过百里。

明空并未施展身法,亦并未雇佣马车,费了半日的功夫,便已到了青丘。

白狐团子从明空怀中一跃而下,自己往家里走。

眼泪不受控制地淌落下来,模糊了视线,他不得不一面抹泪,一面前行。

行至一处院落,他终是停下了脚步,门扉虚虚地掩着,他一推,便“吱呀”一声,敞开了。

他进了自己的卧房,在刺鼻的尸臭中,阖了阖眼,才敢往里看。

果然,他最爱的母亲的尸身已然腐烂了,再无半分生前的姿容。

母亲乃是狐族第一美人,名动三界,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除却多了八条尾巴之外,与寻常狐狸有何异?

他根本顾不得害怕,当即冲了过去,扑在了尸身上头。

明空见白狐团子哭得凄惨,不作安慰,而是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以超度亡魂。

白狐团子哭得哑了嗓子,哭得身前的皮毛都湿透了,才勉强止住了哭泣。

又过了一会儿,白狐团子向着明空道:“我抱不动阿娘,你能帮我将阿娘抱起来么?”

明空低下身去,将已不成样子的九尾狐从地上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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