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道理众人都懂,可心里仍难免有些七上八下;然而听了明光将军这番话,不知为何,大家竟都踏实了不少。师无渡突然很想看一看裴茗在阵前统帅六军的样子;想必只要他人往那一站,再大的风波也动摇不了军心吧。
行至最后一段路时,山势蜿蜒陡窄,洞壁压到头顶,左右折了好几折,才将众人送到法阵边缘。方踏上洞外石崖,便闻一阵恣肆大笑,随灼浪一道迎面扑来。
上仰穹庐豁然,下瞰焰场无边,只见丧幡横悬空中,白无相端坐其上,好似帝王高踞龙榻一般。轻抚着诛心剑,他神色慵懒,却声露杀机,垂散的长发与幡帜衣袍一起鼓动飘飏:
“昨晨刚侥幸逃命,今夜便继续上赶着来送死了。你们就这般心急?”
不等众人开口,他又扫了眼裴茗:“哟,明光将军也来了。灵文何在?前日她突然倒戈,我可是伤心得很呢。”
裴茗没应声,只握紧佩剑,横眉冷目,肃容凛冽。师无渡亦压下怒意,仔细留意着白无相有可能出现破绽的每一处。
谢怜上前一步,昂首与白无相对视,沉声问:“你将我师父怎样了?”
“仙乐大可放心。念在往日情分上,我定会留他一条全尸…”略一顿,他眼中浮出一抹凶戾,随后几字咬出重音,“你也一样!”
话音未落,白无相倏然纵身,挥掌一震,丧幡凌空回旋、疾射而出,人骨削铸的尖端绽出阴冷朱焰,直取谢怜。斜刺里却突然杀出一把弯刀,铿锵一斩,碎火迸银,是花城出手拦阻。白无相添力一注,两方鬼气悍然对冲。趁此机会,谢怜驭若邪迫至近前,加持以真气,三丈绫不输万钧剑。
白无相左手控幡,释伥魔怨灵,遥遥向花城对峙;右手持剑,游寒钜利刃,衔锋与仙乐周旋。此时,贺玄已不动声色到了他身后,骨刃幽芒肃疎,朝他背脊横劈而下。白衣祸世觉察暗袭,竟直接扯了若邪绫,错手一甩,回身就将仙乐的攻击丢给了黑水沉舟。贺玄却未有闪避之意,刀尖始终对准白无相,身如疾电,眸似沉霜。
若邪绫已被谢怜及时拽住,可迸出的刚烈气劲却收不回了。眼看贺玄将被击中,忽尔一剑光寒,淳晖天降,裴茗飞锋一挑,将那团气涡原路拨回。一击才出,明光便再催锋镝,攻势并随玄鬼。焕华如束,墨涛如怒,沆莽威势竟数倍于从前各自为战之时。
联手后的能为远高预期,几人心下皆是惊叹。花城信心大涨,战意更盛,刀风翩然激荡,丧幡竟显支绌。而这畔,谢怜也已安抚好若邪,重新追了过来。白衣祸世森然一笑,凝伫原地,竟阖了双目,将长剑竖托身前。
瞬息之间,三股灵波奔汇而向、亟迫近前,白无相猛地睁眼,厉然振臂,身影竟和诛心剑一起一分为二!煊炎似血,凛戾铺荡,本体副身同时格挡,阻洪湍、逆辉光,硬生生扛下夹击。
那畔,花城觉察招魂幡气势陡弱,也不知是白无相被震伤了,还是他无暇顾及于此。劈开拦路的怨灵,花城正欲乘机将之毁掉,忽红芒一晃,一刀落空,旗幡竟被白无相给召了回去,浮悬于本副二体之间。魔气妖氛顿时暴涨,谢怜只身对敌,险些招架不住。花城回身望见,心急如煎,赶忙过去助他。
火势赫然大增,明光撑得有些吃力。师无渡要出手,裴茗咬牙撑着,却通灵道:“莫慌!水师兄,再等等!”
“化出副身必会削弱本体能力,白无相只化了一个,说明若是再多,那他也没有能压制你们的把握了!”师无渡疑道,“胜算正当临界,此刻我不出手,还待何时?”
贺玄沉声传音:“他本体副身尚在一处,仍能互援。待他两身分离!”
贸然动手确实容易打草惊蛇,可若是稍后白衣祸世又收回副身,平白错失战机该如何是好?师无渡皱眉片刻,旋而移至贺玄身后,抬手覆上他背,澄澈灵气自掌心泱泱输涌,登时间波涛盈天,浩荡弥亘。白无相竟被震出数丈远,唇角挂了一抹血丝,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不明白方才还渐落下风的这两人,为何能突然现展现如此威势。花怜二人则默契配合,继续与他副身缠斗,全力牵制。
正当白无相戒备更甚、欲发狠招,贺玄突然身形微晃,神色苦痛,灵力亦开始紊乱,竟呕出一口黑浆来。裴茗先是一愣,而后急斥:“你这疯鬼!谁让你抢先发力的?等下如何是好!”贺玄愤然擦掉唇边尸液,剜他一眼:“分明是你自己错失机会!枉你还是常胜将军,莫非名声都是虚浪出来的!”血雨探花咬着牙远远吼了一句,骂裴茗简直蠢货。谢怜一边拉着花城、要他专心对敌,一边喊话对面的两个、劝他们以大局为重。
见状,白无相心猜:贺玄定是以损伤修为或透支元神为代价,才使出了刚才那惊人一击;只可惜裴茗与他配合不佳,出了岔子,才导致功亏一篑,没能将自己给重创。祸世鬼王遂好整以暇地抖抖袖袍,拇指轻揩去嘴角殷红,矫首睨着贺玄,吃笑道:“枉我一直以为你黑水沉舟有多高明,却没想到这等竭泽而渔之事也做得出来。”
贺玄握紧双刃:“只要能杀了你,灭我此身又有何妨!”
“真是好志气!”白无相抚掌,又摇头叹道,“只可惜,明光不愿跟你配合。不过也不能怪他,谁让你拧了师无渡脑袋呢?他向来把义字看得比命重,弑友之仇不共戴天,又岂能与你同心?”末了,还不忘瞥一眼裴茗,“我说得对不对,明光将军?”
裴茗似是心虚,侧过目光,狠狠嘁了一声。贺玄面上更加不虞。二人不再出声,只调整灵力,接续攻势,重新杀向白无相,可却屡出破绽,威能也大大削减。水势一弱,明光将军不耐炎火,力不从心,满额是汗,竟被逼得连连后退;贺玄亦难接持,双腕不住打抖。
白衣祸世冷笑:“还作甚么困兽之斗,今日我就彻底了结你们!”言罢凭虚一握,丧幡入手,阴荧晦火积悬在顶,杀招已动,要置二人于死地。正当时,却有一股大力骤然袭向他副身,激寒傥漭,磔背穿胸。白无相未曾防备,元神震痛,口吐朱红,幡顶燥云荡然流散。迫猝回身,只见火海之上翻起雪浪千仞,一条银龙乘风掣电,正衔一泓鲜血破体而出。花怜二人刀舞绫动,看准时分添力合击。副身再遭重创,溃然崩灭。
只见行招,不见人影,白无相惊诧惶疑:这灵流霸道浑厚,却明澈不沾丝毫阴气,绝不会是黑水沉舟!纵览天下司水者,有此能耐的早已死于非命;可这气息,分明是……分神刹那,凛冽杀机已扑朔身后。白无相旋手横幡,眸光狞厉,回头正迎上崔巍沧浪。玄水汹泠,浮光绰络,原来贺玄方才只是佯装受伤,而裴茗也是假作罅隙,只为诱他放松警惕。
发觉自己上了当,白衣祸世恼羞成怒,烈炎炽风掀出幡底,与来者轰然对击,水迸火射若星陨山崩。花怜来援,白无相抛出诛心,一化为双,缠斗拦阻,好专心处理眼前威胁。
副身湮灭,元神定然受损,可白无相再斗法时,所展现出的威能竟然毫无退减,也不知是虚张声势撑一口气,还是伤势当真无碍。二人均不敢掉以轻心,依旧不遗余力。可白无相怒意甚嚣,不过几息功夫,原本胶着的局势就有所偏转。
眼见颓势将显,贺玄焦灼不已,额上暴出青筋,攥着刀当空斥道:“打过一轮才行一次招,你来此是投壶搓牌的么?!现在可看过瘾了?还不快出手!”
“哼,想出手时要我等,如今又嫌我迟误。你倒是难伺候!”铮鏦激鸣的山穹下,一阵清冷微磁的声音响起,三分倨傲两分不屑,其余五分尽是沉着。
“要你等的人是裴茗,不是我!”贺玄脸色顿沉。
“…那我也自有把握,用不着你来提醒!”
一语未绝,便见狂澜漫转,万千水剑当空凝就,自铜炉鬼王身后凌冲而下。白无相咬牙侧身,速速结起屏障,可亢厉浚波势如惊雷,瞬间漱破炀火,痛创其身。
又一股腥咸涌到唇边,白无相脚下趔趄,连退数步,落上一块斜逸石崖。还未站稳,接踵扑来几声苍啸,竟是银龙再现,披金光蹈溟浪,乘胜追至。
吞下口中鲜血,白无相握紧魂幡,面朝水龙袭来的方向,冷然笑叹:“真没想到,今日竟会重新对上你水横天!”说罢扬手一抛,骨槊升悬、临空镇戍,倒曳的幡绫上闪烁起诡异纹理,瞬间赤火四溢,血雾腾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