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单黎的语气低沉了下去。
“单黎,我说过,不要同情我,永远,永远,也不要同情我。”藤白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她像是还处在那个浴缸里,水面在她不可触及的遥远的彼方。
淹不死,却也活不过来。
“这不是同情。”单黎说道。
“我讨厌你。”喜欢的伪面之下,藤白清楚那藏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不得不以这样的言语保护起了自己。
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这句话反之也通用,不会喜欢所有的人。
问题不是某句话有没有道理,问题是想不想听某个人说话。因为一个人就一棒子打翻一船人,这是何等充满傲慢与偏见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如果当着大众的面发表这是正确的感言,不管是天涯论坛还是虎扑社区,一定会被追着骂上三天三夜也不止。
但就把这个归为藤白个人的喜好,相信不管是谁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去说服她。
这个世界上既然存在着肉食主义者,那么就会存在着素食主义者。
有集体主义,就会有个人主义。
有激进派,就会有温和派。
有男性,就会有女性。
……
有喜欢,就一定有讨厌。
喜欢上曾经讨厌的人,讨厌上曾经喜欢的人。这两者并不矛盾。
藤白对于自己的黑暗面了解的很彻底。
喜欢单黎的这份心情是真的,讨厌单黎的这份心情也是真的。
已经到了几乎要杀人的地步……那么这份心情无论如何都是没法作假的吧?
想要杀人的念头在被藤父抛弃的一整年里并没有升起过,甚至可以说想都没想过,不会那么想,自然是没有那么去想的契机。
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愤怒经由一个暑假,约是没有算好时间,它没有变成醇香浓烈的酒,而是变成了酸臭难闻的醋。醋意腐蚀着没有安全壳保护的心灵,初始,藤白觉得那只是错觉,她对自己的恋恋不舍感到了无奈,也不再有别的感受。
然而,再度进入广播室,发现不论是中午,下午,晚上,那个空间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后,她才醒悟到,并不是那么简单。
对于自己的告白被单黎拒绝这一可能,藤白在进行告白以前就有考虑在内,不过她故意没有去想。所以在被拒绝后,毫不惊讶地接受之后,迟了那么久的阵痛才缓慢到来了。
这也没什么。
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难过一阵子也就算了。即使有种被蒙骗的感觉,但因为感情这部分的东西对于藤白来说本就是多余的,她从单黎那里得到的温暖更多,等价交换之下,藤白还要觉得自己付出的不够多。
只不过是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交换了双方不为人知的一面,要是因此就觉得自己特别了,就太过于自我感觉良好了。
只不过有了些稍微亲密一点的行为……只不过是认识的人……
不是朋友,产生交流的地方也多是在广播室里。
所以不会觉得难过。
怎么可能会觉得难过嘛。
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幸好单黎是毕业,不用担心再见面时会很尴尬。
她还要赶紧把日常恢复到正轨,继续着憎恨藤父的道路……可是,在单黎毕业的四个月后,藤白高二上学期放的第一个月假里,藤白得到了藤父去世的消息。
早就说生病了,从高中生活开始以前就那么说着,结果就在藤白听了许多次却一次都没记住名字的一家医院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并不是说谎吗?
等不到承认错误的那句话到来,便不会接受藤父所说的任何一句话。这是属于藤白的坚持。但这样坚持带来的后果是,藤白没有见到藤父的最后一面。
所以……不可以后悔。因为一旦后悔了,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单黎是与藤父的死无关的人。道理藤白都懂,可是,那种心情,一想到爸爸在医院里等待死神到来的时候,自己是在为单黎的事情伤脑筋,她就很难不将憎恶分担到单黎的身上去。藤白,向来就不是一个足够坚强的人,她一个人没法承受那种自我厌恶般的浓重愧疚感。
孟子有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总之是不会再见面的人了……就像是被供奉祭祀的泥偶那般,让她借着使用一次吧。
但藤白忘了,一句谎话,在重复了一万遍,十万遍,百万遍后,就会变成无限接近于真的假。到后面,藤白已经分不清了,她是真的觉得是单黎害死了藤父,还是假的觉得单黎害死了藤父……不对,应该是真的,假如是假的,至少是会感到不安的,但,也许是已经麻木了……真真假假,一点都分不清了。
浮沉,浮沉,在不止一次的场合下,能感受到身体与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是不相容的,想要毁坏一切的心情从胸腔内喷薄而出,却每每那时,惊慌失措,逃之夭夭的结局又占据了终盘。
不想为做出的事负起自己无法承担的责任,这样的藤白可说是毫无担当,懦弱可笑的。
不能只凭喜欢,也不能只凭讨厌,没法选择一个态度的极端,也便只能在善恶的天平上来回摇摆。如果真的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就好了……如果事物的看待都只有一个方面就好了……如果她没有遇见单黎就好了……是单黎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温暖还是存在的,舍弃掉的铠甲重新穿到身上来,却惊愕地发现已经不再合身,这总是单黎的错吧?
——破裂——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还和以前那样喜欢我吗?’单黎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着。
‘我对单黎你的心情,从来没有变过。’
喜欢是,讨厌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参考第14章。
第65章 我们就互相把对方掐死
“总是在我落魄的时候出现,却在我刚产生了一点希望的时候就离去。我最讨厌那种管到一半就撒手不管的人,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插手,那样的话,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都可以逃无可避地将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我就只会觉得好的部分是由你带来的,之所以事情会变得那么糟糕,都是我的错。事实上,似乎也真的是这样,和你相处的那段日子,生活的每个方面都处在上升期,你离开之后,什么不好的事情就都扎堆来了。”
“对于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这样很蠢吧,把那么长的时间都浪费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一点意义都没有吧。没有你之前,我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了,又不是什么十几岁的小女生,我现在可是二十一岁的大四学生了,再有半年,如果我没有考上研,我就应该走进社会了,为这个美好的世界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力了。真是好笑,我以前还想着高中毕业就随便去南方某个地方去打工呢,现在看来可不是痴心妄想吗?我这种人根本没法和人好好相处,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有变。”
藤白回想着那时的感受,右手抚过头顶,左手开始拽起衣领,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虽然我很生气爸爸妈妈有了我之后还要再生育一个孩子,没有通知我就自顾自地要在有我的大家庭里再添进一个人,就算觉得我随时都会死掉……我从来没有想过爸爸他会死。当然了吧,我那时所设想的是他什么时候熬不住冷战来和我道歉的情况呢,他还很年轻,呐,不是说现在国人的寿命都在七十周岁以上了吗?他的年纪才是七十岁的一半,尽管因为早年拼命工作耗费了不少心力,看起来有些老,但他确实只有三十五岁。”
“妈妈觉得爸爸的死有我的原因。单黎,你和她见面时感觉出来了吗?我有感觉到哦,假如我早点和爸爸和好,爸爸就可以多撑一会,没准还会发生奇迹,她是这么相信的,不愿意相信爸爸就这么死了,就将罪过的部分转接给了我,然后,又不愿意承认造成她丈夫死去原因的人是她的女儿,对待我的态度,嗯,就像是有标签为她女儿的一个陌生人,我自命不凡,天真散漫,从小就喜欢皮笑肉不笑,小聪明许多还都是托了她丈夫的福,窝囊废,废物,白痴,她总是在关心我之后突然这么称呼我,完全比不上她另一个女儿就对了。遇上什么事都要嘲讽我一番,单黎,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她和我打过的那一通电话吗?我挂电话挂的很快,可是我还是听到了,她说,比起我要变成一个杀人犯,我还是做一个同性恋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