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字迹觉得有些熟悉……”宁澜收回了视线,淡淡道:“走吧,去见一下这个向来只能在耳中听听的人。”
本以为浔月掌门所居之地当相当华丽,若是不华丽,至少也应当是气派十足的。只不过,当察陵湄和宁澜推门而入后,见到的却是一副清寒景象——
入眼的唯有墙上的几幅剑术图,一个放满了整整齐齐书册的木制圆形书架,书架前是一个黑木书桌和一把凳子,其余的,不过就是待客用的椅凳与茶盏而已。
室内,幽幽地,闻得出几丝檀香,却无人。
察陵湄瞧见右边有一个门,估摸着是通往内室的,刚想踏步走上前,却被宁澜一把拦下了。
“宁澜携友,来拜见浔月掌门。”
“好——”
随着宁澜话音落下,内室出来一声虽不响亮然中气十足的应答声。不久之后,便听得内室之人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二人。
察陵湄以为浔月教乃出尘绝世之教,其掌门自当是脚下生云,背后金光的神仙模样。这出来的年长男子,虽没有那两样东西,倒也真叫她心中凛然。
白宁,身姿高瘦,形貌清矍,身着玄色宽松外衣,一股湛然之态。面容周正,眼似流花,可见年轻时定是一个美男子。
他踱步到二人面前,看了看宁澜,又看了看察陵湄,点了点头道:“白湛的徒弟,惜蓝的女儿,不错不错,二位请坐吧。”
察陵湄见这掌门虽有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声音外貌却有些严肃,因此便挨着宁澜坐下了。
白宁回座后,微笑道:“我素来不喜身旁有人,因此房中并无弟子侍候。茶水已经备下,二位请自便。”他用手示意了一下客座边的茶壶,继续道:“二位应当是初来此地,我也许久不见山下之人,今日便先随意聊聊罢。”
宁澜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两盏茶,一盏推给了察陵湄。茶汤清透呈淡青色,他对座上白宁微笑问道:“掌门,这便是从前赫赫有名的‘寻灵茶’吧?”
白宁点头,“不错。不过此茶只产自浔月山,浔月封教已久,你这个年纪倒是不该喝到过此茶才对?”
察陵湄喝了一口,入口淡而涩,一口下肚后却觉得有浑然清明之感。她刚放了茶盏想要夸赞这茶汤,倒是被宁澜先说了去,“这茶汤我今日头一回喝,却是第二次见,少时见师傅喝过一次,师傅却说小儿不可尝之,因此便只得闻之。”
白宁看着宁澜面上那温朗笑意,不经意垂头抿了抿唇角:“你果然同意你师傅说的一样,记性极好,聪慧异常。”他见宁澜眼中似有微疑之色,便添道:“我与你师傅并非一门弟子,不过他与我关系不错,他去绊雪谷后,我与他时常有书信来往的。”
白宁说罢见一旁察陵湄又自顾自拿起了茶壶倒茶,便看向她轻笑道:“没想到察陵郡主已经出落得如此大方漂亮,你母亲近来还好吧?”
大方?漂亮?这说的好像是楚楚吧?
察陵湄心里头重复了一遍那两个词,好像白宁掌门还确实……挺客气的。她看着座上那个即使笑着也威仪毕露的掌门,展眉笑了笑:“多谢掌门关心,母亲身体没有大毛病,就是近几年来身子很软,没力气。宁澜也去看过,觉得母亲病症奇怪的很呢!”
白宁蹙眉:“她也是浔月出去的,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久症?”
察陵湄无奈摇了摇头:“我也是今日才知原来母亲从前还是剑门弟子,许是当时就没练好身体吧。不过也怪我,我自小不懂事,母亲为我生过许多气的。”她说着说着,竟觉得白宁眉头蹙得深了些,便停了话,小心翼翼问道:“掌门,你是不是担心我母亲身体?”
白宁抬头,眉间沟壑松了,“郡主,你母亲说她是剑门弟子?”
察陵湄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宁澜,又应道:“是,我母亲告诉宁澜的,难道不是吗?”
“是……她是。” 白宁看着察陵湄的装束,又笑了一笑:“郡主几日前逃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是扮了男装才未被认出来,你这倔强执拗的脾气与你母亲太像。”
母亲?自察陵湄记事起,夏惜蓝便端庄而严肃,难道母亲年轻时也如她一般?
察陵湄反应过来,惊得拿茶杯的手抖了一抖,圆圆的眼睛盯着白宁:“掌门怎么知道我逃婚一事?不是说浔月遗世独立吗?”
“身在世间又怎能真的遗世独立?浔月有一个叫做天机楼的地方,每日都有专人将最新的消息往那儿送,世间之事,或大或小,都是知道一些的。”
察陵湄张嘴叹服,不住点头。
宁澜倒是面无惊色,反而接了白宁的话继续道:“浔月作为世间最大教派,有匡扶正义,惩恶扬善之责,自然需要目达耳通。我听师傅说起过,这天机楼,非但有世间各个角落的消息,还有从前浔月的史记?”
白宁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记载的也多是换位修习之事,并不有趣。”
宁澜闻言轻声一笑,倒是转了话头,“掌门,听楚楚说,是你派她跟护了我这五年?宁澜斗胆问掌门这是何故?”
白宁拿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确实是我的命令。你是我师弟的爱徒,他去世后我自然想照拂你。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放下茶盏,看向宁澜的目光笃定,“宁澜,当年你师傅医术冠绝浔月医门,可他却为一个女子甘心放弃门主一位。医门门主空缺,你的医术更胜你师傅,所以,我要你当浔月医门的门主。”
幸好杯盏已经放下,否则察陵湄再手抖一下,是真的要摔了。她吃惊几乎要跳起,“掌门,你不是说想请宁澜看病吗?难道你要把他留在浔月吗?”
察陵湄这一根筋的性子还真是改不了,宁澜轻“咳”一声才对白宁道:“能得掌门的欣赏是幸事,不过且不说我医术远不及我师傅,而且我也实在不是领导之才,做个江湖郎中倒是勉强可以,这医门门主只能敬谢不敏了,还望掌门理解。”
察陵湄见他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自己却更着急了。方才白宁的语气哪里是邀请的样子,分明如同命令一般。这浔月山没有他的准许,怕是出不去,难不成她与宁澜要被困在这清贫地方不成?
白宁不紧不慢给自己茶盏添了一杯茶,“宁澜,你实在谦虚。你师傅早年便告诉过我,说你是难得一遇的医学奇才,你的医术恐怕早已高出你师傅好大一截。”他晃了晃茶杯中的液体,慢慢道:“不过也不急,你们这几日就住在浔月的客房,好好考虑便是。再说我也有医学之事与你商讨,还望宁澜你,不要急着走才好。”
察陵湄推了推宁澜的手臂,却并未见他神色有异,反倒对着白宁点了点头。她鼓了鼓嘴,起身向白宁行了一礼:“掌门,湄儿说话向来心直口快,不经大脑。湄儿问您一句,若是宁澜不愿做医门门主,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们走了?”
白宁看着察陵湄这较劲的憨态,反倒朗朗一笑:“郡主不必担心,你若想下山随时可以走,要想来浔月作客,我也欢迎。只不过宁澜,他就是为医术而生,若不能成为医门之主,实在可惜。”
察陵湄忽视了宁澜的示意,反倒蹙眉反驳道:“宁澜是为自己而生的,怎么就为医术而生了?掌门你……”
“小小。”宁澜起身将她一把拉回,对白宁歉意笑笑:“抱歉,掌门。郡主话说的无心,只是一时着急了些。掌门放心,宁澜现在会安心在此地住着。浔月山上风光大好,我也不想这么快走的。”
白宁看着察陵湄那倔强而委屈的样子,便问了一句:“郡主,你背弃家族联姻,就是为了宁澜吧?”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白宁心中明了,继续道:“浔月掌门与门主皆不可婚配,但求清心寡欲,日进克勤,这是浔月历来的规矩。我想,宁澜这样本身无欲之人不是相当适合这位置么?”
察陵湄张大眼抬头看着白宁淡然神色,又忽然明白了。白湛是他师弟,他们常有通信,知道宁澜的事也不奇怪。她低声回了一句:“可我知道他不喜欢。”
白宁站起,笑出了声:“并非所有事都是出于喜欢,才能去做的。真没想到惜蓝带出来的孩子还能有这般天真?”
听白宁话里似有揶揄自己母亲之意,察陵湄更加不悦:“我母亲又不带我,这天真哪里算的上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