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梦到了一点往事。”吴邪说,“不是噩梦,可能就是因为白天黎簇提起了那个伙计。”
张起灵侧过身,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吴邪。
吴邪虽然夜视能力不如张起灵,也觉得这样压力好大,于是他心一横,道:“小哥你要是不困,听我说说这件事吧。”
张起灵淡淡地应了一声,把手放在吴邪后脑,理了理他的头发,而后轻轻地按压着某个穴位。
吴邪思考了一番,把他和郭氏兄弟的往事删繁就简地说了一遍,他没有提起他去那个斗是为了那些蛇,虽然他觉得张起灵可能猜得到,他也没有避讳最后自己开了枪,说出口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吴邪说着这些的时候,张起灵轻轻操按他后脑的手一直没有停。
“所以郭人贵可能恨上了我,总得找点什么恨吧,他弟弟连尸骨都收不回来。”吴邪平静地说,“不过他能做到的最有威胁的一次,也就是试图开着摩托撞过来,后来就没见过他了。”
当然不会再见,这样的事,吴邪不需要开口,自然会有人去教郭人贵懂规矩。更何况,郭人贵少了一只手,不能再做地下的活,只能在地上讨生活,更加不能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这些吴邪都知道,但是并不能再让吴邪分心,他后续的行动一环扣一环,他需要夙兴夜寐、风雨兼程地全力以赴,这样的小事,他不会花费时间与精力再想起。
“你做的没有错。” 张起灵淡淡道,“不需要内疚。”
“我没内疚,”吴邪笑了笑,“要说会让我感到内疚的人,他可能真的排不上号,至少有的人是因为我判断失误死的,他并不是,只是我的能力有限,救不了他而已。”
其实偶尔想起这样的事,只是因为想起自己的能力有限,吴邪也曾忍不住推演过,处在此事中的人如果是闷油瓶呢?首先闷油瓶不会把对他们的防备放在明面上,因为他的强大让他对所谓暗算根本无需畏惧。闷油瓶也不需要伙计来帮他放绳子收绳子,他-一个人随时离队就能搞定别人抱团也搞不定的事情。闷油瓶更加不会需要等待药酒激发麒麟血的功效才能救人,仅这一点就注定了结局。
好像不管怎么做,他也无法达到闷油瓶那样强大的程度。他渐渐掌握了越来越大的权利,可以排布下越来越多的棋子,但是有的时候,他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与之相衬的能力。也许,这种心态还是后期他对于获取“唯一真实”的信息以增加己方胜利筹码——也就是吸取蛇毒这一行为产生心理依赖的原因之一。
“吴邪,”过了一会儿,张起灵再次开口说,“我也不是每次都可以救到想救的人。”
吴邪听出了其中的安慰,笑了笑,道:“可是每次我需要的时候小哥你都救到了我,看来我运气很好。”
“是我运气好。”张起灵的手指轻轻刮过吴邪的耳朵。
吴邪想说拉倒吧,这世上可能没有比张起灵运气更差的人了,差到每次他想起来都恨不得替张起灵把老天爷爆锤一顿那种。可是张起灵把他的后脑按得真的非常舒服,不知何时,绵绵的睡意已经再度席卷而来。
仔细想想,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微妙,在曾经听过的传说中,同样一个人,同样的手指,同样的按着头上的穴位,能把一个江湖汉按到痛不欲生涕泗横流,如今同一只手流连在他脑后,却把他按得昏昏欲睡飘飘欲仙。
也许这样的对比让吴邪心理获得了更大的满足感,在完全被梦乡浸透前,他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清淡香味的来处埋了埋脑袋。
这一晚,吴邪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中他一直迫切而紧张,但那清冷香味始终萦绕不散。
醒来时是中午了,吴邪坐起来,饶是睡了这么久,脑子依旧疲惫不堪。他操了操脸,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片刻后,在客厅哼着歌撸着狗看电视的胖子觉得自己身后好像刮过一阵风。他回过头,只见吴邪又迈着大步从院子里走了进来,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问:“小哥呢?”
“钓鱼去了,小哥几天不去钓,家里还真没鱼吃了。”胖子也有点好奇地打量吴邪,他直觉吴邪哪里不对,“你把午饭睡过去了,小哥不让叫你,药在火上炖着呢,一天两顿,自己吃还是我灌你?胖爷我可跟小哥不一样,不惯你毛病啊。”
吴邪看胖子一眼,转身就去了厨房,胖子惊奇地跟过去,就见原本一说吃药就丧了吧唧的吴邪自己取下煮药的砂锅,自己把药汁滤了出来,也不找糖什么的,捧着药碗面无表情地吹了吹,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胖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吴邪却把嘴一抹,转身就走。
“天真,你不吃东西啦?”胖子在后面问。
吴邪一边摆手,一边摸出手机,打着电话回了二楼。
“瞎子,田有金死了吗?”电话刚一接通,吴邪就开口问道。
对面的黑眼镜怔愣一下,道:“你们吴解霍三家联名追查,不是都没抓到?”
吴邪骂了一句,又道:“我是怎么回事,居然让他活着出去。”
黑眼镜:“我们当时人和装备都比他们少,还记得吗?”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像个智障一样, ”吴邪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操,我烟呢!”
“你在干吗?磕蛇?”黑眼镜的话音透出些严肃。
“没有,哪有蛇,倒是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在磕蛇。”吴邪继续深呼吸。
“吴邪,你先冷静一下,你的状态不对。”黑眼镜说道。
“我知道我状态不对,我这不是喘着呢吗?”吴邪的心脏跳得很快,他能感到自己的注意力与行动力较之过去,都飙升了不止一个数量级,他的身体似乎需要更大量的氧气与更快速的血液流通来支持他的身体与脑细胞运转,他莫名的亢奋,却没有需要他集中精神解决的难题。
“你最好放下所有的事,尽快赶来北京,”黑眼镜道,“让解总帮你找专业的神经方面专家和心理医生看一看,我认为你现在的有神经功能紊乱的趋势。”
“我不会去?”吴邪斩钉截铁道。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黑眼镜在那边嗤笑了一声,“我是建议你自觉一点,不然我会直接打给哑巴,半个小时之内你就会被塞进车里直接打包送到北京,就算你从现在就开始逃跑也没用。”
“我也不跟你开玩笑,”吴邪道,“去北京没有用,我不是找不到别的心理医生,我找你是因为相对来说我能够信任你,我经历的事是你了解的,我们尝试过,结果是即使是你我也不能完全不设防,所以我不能被你催眠,别的心理医生就更没有必要尝试了。”
“至于神经方面的问题,也有可能,不过我认为即使小花能找到一流的神经专家,也不能确诊并治疗我这样的病症,并且我不信任他们,我拒绝之前的经历被挖掘,我不会配合治疗。与其做那些无谓的尝试,不如干脆点解决我心理上的问题,说不定搭错神经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黑眼镜笑了:“但你都不信任我,我没有办法帮你解决,还是给哑巴打电话甩锅来得轻松。”
“我有办法了,”吴邪看着窗外,说道,“我有办法调整心态,接受你的催眠,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我破例叫你一声师父,师父,再帮我一次。”
黑眼镜沉默片刻,道:“我再说一遍,我无法保证催眠就能够成功,甚至因为你的幻境与现实相连的关系,你可能直接失去好几年间的记忆。”
“没有关系。我能面对。”吴邪说。
挂断电话,吴邪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
张起灵提着钓桶回来时,吴邪整个人摊在藤椅里,在院中晒太阳。他听见大门响动的声音,偏过头,对张起灵投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还困?”张起灵看到吴邪懒洋洋的样子,似乎眯着眼要继续睡。
“嗯,还是想睡,不知道怎么回事。”吴邪伸了个懒腰,他倒是真的觉得累,现在心里的弦完全松了,身体似乎也无法承受那种高度亢奋的状态过久,没一会儿他就觉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了,疲倦反而令他的亢奋状态减轻了不少。那种日子真的是离开得太久了,再回顾过去,不但难以找回当时狠厉的心态,连身体状态也难以维系,不知道是被什么安全安稳安逸的环境给侵蚀到了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