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狗点了一下头,“冷,睡地上,没有蓝色盖。”
秦弋立刻懂了他说的“蓝色盖”是什么东西,是昨天晚上他扔给小狗的那条蓝色毯子,小狗洗完澡以后很自觉地缩到沙发旁睡觉了,秦弋把毯子给他的时候,他还认真地拍了拍身下的地毯,仰起头说:“不冷的,够的。”
“够不够我说了算。”秦弋当时这么回答,他把毯子扣到小狗身上,说,“不盖你明天起来就变成冻狗肉。”
小狗用手小心地捏着毯子的边缘,在上面轻轻地摸了摸,有点兴奋地看着秦弋,说:“不冷了,谢谢你。”
前一秒还在说不冷的,后一秒就承认不冷了,秦弋现在琢磨起来,觉得还挺辛酸的。
“那你为什么会在福利院里?”秦弋看着路前方,“一直待在那里面?”
“不知道,我醒来,就这样了。”小狗皱起眉,手心按在脑袋上,“想起来,就痛。”
秦弋确定小狗是后天受了什么伤害,所以记忆和智力都受到了影响,否则他不会因为试图回忆而引发头痛。
他没再说话,沉默地开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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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福利院门口,小狗紧紧地抓着安全带,他的恐惧和紧张太明显,呼吸都变得急促,整个人在微微发抖。
秦弋不留情地把他扯下了车,小狗大概是知道自己再抗拒也没用,所以一声没吭,只是揪着秦弋的衣袖不肯松手,咬着嘴唇,头也不敢抬。
“松手。”秦弋说,“跟在我后面。”
小狗还想挣扎一下,抬起头时看到秦弋的眼神,被吓得耳朵都缩起来,连忙松开了手,退到秦弋的身后。
秦弋听到他委屈地说了一句:“我会乖的,你不要生气。”
第4章
走到门卫处,门卫大爷一看见秦弋身后的小狗,立刻喊起来:“你还知道回来?!”
秦弋没空回头去看小狗的神色,他只是朝门卫点了点头:“您好,是我捡到了他,现在我有点关于他的事想咨询一下,请问该找谁?”
大爷看秦弋一副有钱又有涵养的样子,更重要的是秦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冷,带着压迫感,也就知道他不是个太好惹的人物,于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出一本本子,说:“那登记一下吧,去三幢二楼找张主任。”
秦弋弯腰写上了自己的信息,小狗躲在他身后,明明这里是他生活的地方,明明秦弋只是他昨天才遇到的人,可是他已经不自觉地把秦弋当成依靠了。
福利院的建筑很旧,到处可见斑驳的锈迹和老旧的木头,水泥地也坑坑洼洼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弋身后,死死地咬着嘴唇没出声,却终于还是在秦弋踏进三幢楼的时候忍不住开口:“你不要我……”
秦弋回头看着他。
“你不要我的话……”小狗站在台阶下,脸上是一副竭力忍耐的快要哭的神色,声音发抖,“我可以,去别的地方。”
“我不要在这里。”
“你能去哪儿?”秦弋漠然地看着他,“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走到哪里都是要被人欺负的,脑子也不好,又贪吃,给个蛋就能把你骗走,连洗澡穿衣服都不会,你准备怎么活?”
小狗的智商无法迅速理解秦弋这句略长的话,但是他意识到秦弋是在打击自己,因为有些话他太熟悉了。
脑子不好,什么都不会,傻,笨,好骗,怪物,拖油瓶……
这样的嘲讽和谩骂,他听过无数次,可是心好像永远不会麻木,无论什么时候听到这些话,他都会觉得很难过,为别人的只言片语而感到委屈和悲伤。
“那死了呢?”小狗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秦弋,“死了的话,会好一点吗?”
“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秦弋盯着他,“你知道什么叫死吗?”
“我不知道……”小狗抹了一下眼睛,低下头,“但是,有人跟我说,如果我死了,就好了。”
“操。”秦弋难得地骂了脏话,他怀疑再这么聊下去自己会被搞垮,于是他迈下台阶抓起小狗肩上的衣服,拽着他往楼里走,“你再说一个字,就永远被关在这里。”
这对于小狗来说,是最恶毒的诅咒了,于是他死死地闭着嘴,眼睛里却滚着泪,一滴又一滴的,他怕被秦弋看见了又要骂自己,于是转过头悄悄地擦眼泪。
秦弋边走楼梯边看了他一眼,脸色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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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主任是个快五十岁的妇女,头发扎成一个团,架着一副旧旧的老式细框眼镜,镜片有点模糊,看起来脏脏的。
她一看见小狗,脸色立刻就沉下来了,大声呵斥:“有本事跑了就别回来,除了给人添麻烦你还会什么?今天晚上没东西吃了,不饿饿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听话!”
当着外人的面尚且如此,秦弋不消多想都能猜到小狗平常的时候是什么处境。
小狗呜咽了一声,躲到了秦弋的身后,他知道自己以后要完蛋了,但是现在,眼前的人还在,能躲一时是一时。
“这位大妈,我有事要问你。”秦弋冷冷地开口。
张主任这才注意到小狗身边的男人,逆着门外的光,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很高瘦,身上带着冷峻的气息。
“你哪位啊?是你捡到他的?”张主任清了清嗓子,“他平常就不听话,爱乱跑,脑子又有问题,什么都乱说。”
小狗很想争辩一句“我没有乱说”,可是一想到秦弋刚才的警告,他硬是忍着没有开口。
“他是脑子不好,但不是精神病,还不至于满口胡话。”秦弋说。
第5章
秦弋花了二十来分钟了解了一下小狗的情况,他是一年前被送到这里的,这个老福利院专门接收一些被市里的新福利院淘汰的孤儿,因为时常有领导会去新福利院视察,像小狗这样的成员,显然很容易会被注意到,谁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不是秦弋在小狗的衣服口袋里看到这家福利院的简陋名片,他也根本没办法找到这里来。
如果不是秦弋住的别墅区在市中心之外,方牧也也不会有机会跑到那里。
据张主任说,小狗当时是晕在一个胡同里,被人发现以后送到了市里的福利院,待了没几天,连检查都没给他做,就直接送到了这里,说是过段时间就会把他安排到特殊中心去,结果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再去跟他们提,他们也只是踢皮球似的推诿着不当一回事,嫌麻烦。
张主任还说小狗在这里待了一年,什么都没想起来,跟别人也不合群,昨天更是不懂事地跑了出去。
秦弋对“不合群”、“不懂事”这几个形容词持怀疑态度。
他知道小狗已经错失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如果当时市里的福利院能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或者立刻帮他找找家人的线索,说不定他不会变成这样。
狗是多简单的动物啊,你对他好一点他就能全身心地喜欢你,偏偏有些人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自以为是地欺凌和高高在上地俯视,充满恶意。
“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秦弋问。
“知道啊,叫方牧也。”张主任说完,怔了一下,然后躲开秦弋的目光,突然沉默下去。
“怎么知道的?”秦弋继续问。
“就……”张主任翻了翻桌子上的报纸,掩饰道,“就那么知道了呗。”
“他当时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秦弋盯着张主任,“不然你们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一把长命锁,刻了他的名字。”张主任显然是被追问得不耐烦了,“又不值几个钱,后来丢了,凭那么一个挂件也找不到他爹妈的,问什么问,我们也是比对过失踪人口的好吗?”
谁知道是丢了还是被你们收走了,秦弋不想再说话了,跟这些人探讨责任心和同情心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你还有事没有?没事的话可以走了,其他的事不用你多管。”张主任起身,朝秦弋走过去,伸手要去拉他身后的小狗,“赶紧给我过来!”
小狗抖了一下,想往秦弋的另一边躲,却被张主任抓住了手臂,一把扯了过去,她满脸憎恶和不耐地抬手要揪小狗的耳朵。
小狗害怕地闭起眼,他不止一次被揪耳朵了,好像那是他耻辱的象征,也是人们发泄的出口,不属于人类的耳朵和尾巴总是会遭到不同程度的虐待。